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紙醉金迷 | 上頁 下頁
五六


  陶伯笙在三言兩語之間,就很知道他的意思了,便悄悄地將口袋裡那個紙包掏出來,捏在手上,向孟科長中山服的衣袋裡一塞,低聲笑道:「范先生說,他在熟銀樓裡買了一隻最新式樣的鐲子,分量是一兩四錢,沒有再重的了,因為現在的首飾都取的是精巧一路。這點東西,不成敬意,請孟科長帶回去,轉送給太太。」

  孟科長哎呀了一聲,身子向上一升,像有點驚訝的樣子。

  陶伯笙兩手將孟希禮按住,輕輕地道:「不要客氣,不要客氣,收下就是。」

  孟科長的衣袋裡,放下去了一兩多金子,決沒有不感覺之理,那重量由他觸覺上反映到臉上來,笑容已是無法忍住,直伸到兩條眉峰尖上。陶伯笙依然按住他的身體,點著頭笑道:「請坐請坐。我們還是談談生意經吧。」

  孟希禮笑道:「那沒有問題,我們的支票已經開出去了,還有什麼變化嗎?你和我們魏先生是老鄰居,一切都好商量。」

  陶伯笙見大事已經成就,將孟科長約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著。范寶華敬上一支煙來,孟希禮起了身微彎了腰接著,笑道:「不要客氣,不要客氣,我們一見如故,隨便談話,不要受什麼拘束。喂!端本,我們吃了點心,不必回去了,就徑直地陪著范先生去看貨。東西是早晚市價不同,人家既然將貨脫手,我們早點成交,讓人家好調動頭寸去辦正事。」

  范寶華聽了這口風,心下就想著,這小子在幾分鐘之內,口風就完全不同,沒有什麼不能對付的了,於是也放下滿臉的笑容,和孟魏二人周旋著。

  二十分鐘之後,索性價格回扣全作定了。議定了是貨價八百四十萬,收據開九百六十萬。在座的人,算是個個都有了收入,無不起勁。吃過點心,大家一路去看貨,自然有什麼不好的地方,孟科長也不加挑剔。上午回到機關裡去,就給司長作了一個報告。並在報告後簽呈了意見,說是這些貨物,比市價要便宜百分之三十,機會不可錯過。

  司長看過了報告,把孟科長叫到自己單獨的辦公室裡問話。孟希禮又道:「這價錢還可以抹掉他一點。我們儘管開九百六十萬的支票,也可以要回他九百六十萬的收據。我儘量去交涉,也許可以收回幾十萬現款。」

  司長微笑了一笑,並沒有作聲。

  孟希禮正著顏色道:「那麼請司長向部長上個簽呈……」

  司長搖搖頭道:「不用,部長已給我全權辦理了。下午你就去進行吧。我通知會計科立刻和你開支票。」

  孟希禮帶著三分的微笑,向司長鞠了個躬,退出去了。

  這日下午,孟魏二人親自出動,把范寶華拋出的三桶洋釘和一些鋼鐵材料,抬進了機關,然後再找著陶李二人到范寶華寫字間裡交款。他們為了拿回扣的便利,在銀行裡換了一張八百萬元的支票,另取得一百六十萬現款。這一百六十萬的現款,是陶伯笙二十五萬,李步祥十五萬,孟希禮帶回一百萬與司長俵分,給了魏端本二十萬。

  魏先生對這種分贓辦法,雖是不滿,可是權操在司長科長手上,若是不服,可能影響到自己的飯碗,默然的將二十萬元鈔票,揣進大皮包,五分高興,五分不高興,走回家去。到了家裡,徑直地走入臥室,將皮包向桌子上一放,歎了一口氣道:「為誰辛苦為誰忙?」說著把頭上帽子取下,向床上一扔。在衣口袋裡拿出紙煙盒來,取了一支,在桌上慢慢地頓著。

  魏太太是知道他今天出去,有油水可撈的,再看到放在桌上的皮包,肚瓤子鼓了起來,分明是裡面有貨。這就立刻找到了火柴盒,擦了一支火柴,站到他面前,給他點上煙,向他瞟了一眼,然後微笑道:「難道你會一點都沒有撈著嗎?」

  魏端本噴著一口煙道:「若是一點也撈不到,下次還想我們和司長科長跑腿嗎?我們共總是得一百二十萬回扣。我拿了個零頭,司長和科長坐撈一百萬。這個不算,范寶華還送了老孟一隻金鐲子。」說著,坐了下去,手一拍桌子道:「當小公務員的該死!」

  魏太太笑道:「你不要發牢騷。這二十萬元,我不分潤你的,你到拍賣行裡去買套西服穿吧。我新近認識了朱四奶奶,有機會托她另給你找一個好差事。」

  魏端本聽了這話,突然站起來,望了她的臉道:「朱四奶奶?你認得她?你在什麼地方認識她的?你居然認識她?」

  魏太太被他注視著,又一連串地問著,倒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。笑問道:「這有什麼稀奇嗎?她也並不是院長部長,見不著的大人物。」

  魏端本道:「重慶市上有三位女傑,一位是李八奶奶,一位是田專員,還有一位就是朱四奶奶了。她們是三教九流,什麼人都可以拉得上交情。可是在她一處的人,只有被她利用的,沒有人家利用她之理。那是位危險人物,你和她拉交情,我有點害怕。你在什麼地方見著她的?」

  魏太太笑道:「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?我在羅太太家裡會著她的。她也是很平凡的一位年輕女太太,對人很和氣的,有什麼危險?」

  魏端本道:「唯其是小姐太太們看不出她危險,那就是太危險了。你是在跳舞會場上遇到她的?怎麼早不對我說?」

  他說著話時,眼睛瞪了多大,取下嘴裡吸的煙支,用手指夾著只管向地面彈灰,另一隻手扶住了桌沿,好像要使出很大的力氣。

  魏太太不免將身子向後退了半步,很氣餒的樣子,在嗓子眼裡,輕輕地格格了兩聲,笑道:「這有什麼可驚異的嗎?」說著,她右手扶了桌沿,左手撫摩了鬢髮,接著道:「我幾時會跳舞?而且羅太太家裡,也沒有舞廳。實對你說了吧,我們在一處,打過一場小牌。我也是久聞大名,如雷貫耳,她肯加入我們那個團體打小牌,我還奇怪著呢。」

  魏先生聽了這個報告,像是心裡拴著的石頭落下了一塊。又把紙煙送到嘴裡吸了。撐住桌沿的那只手也提了起來,半環在胸前。因道:「那倒罷了。你要知道,朱四奶奶肯加入小賭場,那還是她的厲害之處。大賭博場上的人,朱四奶奶能得的巨額支票,鑽石戒指,乃類似這樣東西的,誘惑不到人家。只有小賭場上的太太小姐們還需要這個。她也就可以拿這個收羅人才。她哪裡是去賭錢,她是一隻獵狗,出來巡獵。像你這樣的人,正是她這獵狗的好獵物。」

  魏太太聽到這裡,自然有幾分明白,但還是裝成不知道。因笑道:「她也是個女人,怕什麼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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