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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紙醉金迷》第二集《一夕殷勤》 §十九、成就了一筆生意 范寶華這杯酒,是幹得沒有錯誤的。第二日上午八時,由陶伯笙出面作東,請在廣東館子裡吃早點。除范李陶三位,還有魏端本和他的科長孟希禮。他二人是最後到的,魏端本介紹著一一和孟科長相見。他穿了一套西康草綠色呢的中山服,胸襟前掛了機關的證章,頭上的茶色呢帽,邊沿是熨燙得很平,向外伸張著,肋下夾個大皮包,裡面鼓鼓的。 一切儀錶都表示他是個十足重慶上等公務員的架子。因為窮公務員的衣服,全是舊的,不能平直,而腰杆子也微彎了直不起來。腳下十之六七,沒有皮鞋,就是有皮鞋,也破舊得不成樣子,只把些黑鞋油像拓麵糊似的,在皮鞋幫子上搽抹著,這雖是表面光亮一點了,可是那破皮鞋的補丁,卻是遮蓋不住的,而且鞋子也走了樣了。這位孟科長可不是這樣的人,穿的皮鞋,不但是既烏且亮,就是鞋子也緊繃繃的,沒有走一些樣。 范寶華一見他這樣子,就知道對付這位科長,不能太簡單,於是敬茶敬煙張羅一陣。那孟科長雖也相當地敷衍,可是坐在小圓桌的上方,卻是繃緊了面孔,規規矩矩地說話。陶伯笙先將生意經的帽子談了一談,說范先生有貨,談到孟科長的機關願意收買,然後再說自己和范先生魏先生都是朋友,願促其成。 那孟科長默然地吸著一支紙煙,靜靜地聽著,先且什麼話都不說,等陶伯笙介紹了一番之後,才淡淡地笑了一笑,接著點點頭道:「的確,鋼鐵材料,我們是想收買一點的,不過我們總也得看看貨。」 陶伯笙道:「那是一定。不過這些東西,都是不好隨身帶著樣品的。吃過點心,不知孟科長有工夫沒有?若是有工夫的話,我們想請孟科長去看看貨。」 孟希禮兩個指頭夾了煙捲,斜放在嘴角上抿著,另一隻手,插在他褲子岔袋裡,身子向後仰著,靠了椅子背。他微昂著頭,大有旁若無人之概,那兩隻帶有英氣的眼珠,在掛在臉上的大框眼鏡裡面閃動。陶伯笙一看這情形,就有點不妙。難道他們犧牲那五十萬元定錢不成?再不然,那五十萬元支票,就是一張空頭,那倒是大大地上了他的當了。他心裡這樣地想著,也就接不上話來。 魏端本坐在其間,對於自己科長這副做工,卻認為有些蛇腳。昨日得了消息,和司長一報告,他就叫搶著買。現在開始接洽了,為什麼搭起架子來?且不談白白把幾十萬回扣犧牲了,東西沒有買成功,怎麼去交代公事呢?他立刻轉了好幾個念頭,這就向范寶華帶了笑問道:「我們機關裡買貨,和商家互相來往不同,接洽的人,都有他的責任的。你們貨在什麼地方?」 范寶華道:「貨就在城裡,起運都很方便。實不相瞞,我是等了一筆現款用,不能不脫手。其實無論什麼貨,放在家裡是不會吃虧的。」 孟希禮噴出一口煙來,微笑著道:「那必然是買金子。」 范寶華道:「也可以說是替國家把法幣回籠。我是作黃金儲蓄。我這樣做,還是一功兩德,我的物資是賣給國家了。我的法幣,可也為國家作了黃金儲蓄了。」 孟科長微笑道:「難道范先生就一點好處都沒有嗎?我是天天都看見的,那些在四行兩局排班作黃金儲蓄的人,一站就是二十四小時,他們真是為了國家嗎?」 魏端本道:「范先生作幾百兩黃金儲蓄的人,何必到銀行裡去排班,他給銀行裡一個電話,銀行就給他代辦了。不必銀行,就是銀樓,也給他代辦了。」 孟科長點點頭道:「好的,范先生有熟銀樓,將來我們打首飾,請代為介紹一下,讓他們少算兩個工錢。」 陶伯笙道:「那太不成問題了。兄弟就可以介紹,那太不成問題了。」說著,自己拍了兩拍胸脯。 那位孟科長又是一陣淡笑,不置可否。 范寶華是個老遊擊商人,這種對手,豈止會過一個?當時一面客氣著,請孟魏兩人吃點心。一面向陶伯笙使了一個眼色。然後站了起來道:「兄弟去買一點好紙煙來吧。老陶老李,請你代我陪客十來分鐘。」說著,就走了。 陶伯笙雖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,反正在他這一丟眼色之下,那是決不能放著機關裡這兩位出錢人走的,格外是殷勤招待。 果然不到二十分鐘,他就買了兩包美國煙回來了。就拍著陶伯笙肩膀,引到一邊空位上去說了幾句話,順便塞了個紙包到他手上。陶伯笙笑著點點頭,讓范寶華歸座,卻向孟希禮點了兩點頭,笑道:「孟科長,你請到這邊來,兄弟和你談兩句話。」 他對這事,倒是歡迎的,並沒有說什麼就走了過來。 陶伯笙先不忙敬了他一支紙煙。劃了火柴梗,給他點著了,然後兩人抱了方桌子角坐下談話。陶伯笙笑道:「公事公辦,孟科長要看貨才說定交易,這個我們是十分諒解的。不過……」 孟希禮覺得這是硬轉彎的話,頗有點不入耳,將頭一擺道:「陶先生,你不要以為我們付了五十萬元支票的定錢,我們就得無條件成交,我們可是一個電話,可以叫銀行止兌的呀。支票是明天的日期,你們還沒有考慮到吧?」 他說著,臉上表示淡淡的神氣,噴出一口煙。接著道:「我看,這買賣有點做不成。」 陶伯笙先是怔了一怔。最後他一轉念,不要信他,果然他不願成交,他就不來赴這個約會了。因笑道:「這件事,總希望孟科長幫忙,辦理成功,至於應當怎樣地開寫收據,只要孟科長交代得過去,我們一定照辦。」 孟科長聽了這話,臉上略微泛出了一點笑意,點點頭道:「那自然不能相瞞。現在的公務員,都是十分清苦的,誰也不能不在薪水以外,找一點補貼。你們打算怎樣開收據,加一成,還是加二成?」說到這裡,他嘴角向上翹著,笑意是更深了。 陶伯笙道:「我不是說了嗎?只要孟科長公事交代得過去,無論加幾成,我們都肯寫。」 孟科長擺了兩擺頭,微笑道:「現在的長官,比我們小職員精靈得多了,休說加二成,加一成也不容易,而況經手的人,也不止兄弟一人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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