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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迷魂遊地府記(9)


  第九回 提議案重懲賣國賊 說夢話請恕荒唐言

  明士聽了也不作聲,一會兒到了會場,恰好在搖鈴開會,他們倆入了來賓席,一瞧來的人可也不少,足見得這會一天興旺一天了。會場裏由施耐庵主席,首先是孔東堂提出禁止冒名模仿案。那原案文:

  查翻印書籍,本犯明條,割裂原文,更傷事主,咬人矢撅,有非好狗之譏,蒙馬虎皮本是黔驢之技,凡附和我輩名姓,以圖射利者,皆同人之仇敵,而立言界之蟊賊也。溯自某小說家,偶然高興,之著有聊齋演義後,乃一班無恥徒,紛起效尤,觀其糞著佛頭,居然風行草上,此而可忍,孰不可忍。同人等為保護名譽計,特為提出議案,請付懲戒,是否有當,聽候公決。提議人孔東堂。連署人曹雪芹、蒲留仙、俞曲園、高東嘉、玉鳳州、魏敬叔、余澹心、金聖歎。

  由宣讀員照文讀過,會員一致表決,公付懲戒。第二起便是議長宣佈外來函件,是外國小說家大仲馬、司迭更、哈葛德、毛伯霜這幾位的聯名信,道的是翻譯人加減原文,更改命意,有傷原作而礙名譽的話。三便是吳妍人提議,現在小說界人類太雜,宜加取締。正欲宣佈案文,金聖歎早跳上演台說道:「本席贊成吳君的主張,諸公必須通過。」

  言畢,台下多數起立。這時會員席裏,一個紅袍玉帶連鬢鬍子的人,扯著兩個老頭兒,出席就帶溜帶跑,就逃走了。金聖歎喊道:「不好了,阮鬍子跑走了。」

  一言未了,有蘇州音的,有河南音的,有揚州音的,一齊喊道:「這斯文中的敗類、賣國的奸賊,他也敢在這裏露臉子嗎?我們倒要懲戒懲戒他,不然,他就更猖狂了。」

  這一句話,比老君急符還靈,一會場人,同出了議席,追了出來。他見這一回事,非常佩服,也跟著看來。

  一會子到了褲子襠,馬士英早帶了一彪人馬,風掣而來,看見人多,也只得溜了。這一班人一見武人干涉,更加動怒,一陣風似的擁到阮大針家來。這時阮鬍子已經得信,將大門關得鐵緊,眾人哪裏還有分說,三拳兩腳,便把大門打開,早有幾個人將阮大針捉到,飽打一頓,阮鬍子死命掙脫重圍,坐著汽車,便逃往鬼醫院去了。

  他正瞧得熱鬧處,忽然那班小說大家,鳥獸紛散。正想追問根底,只見前日那兩個差役走上前來,不問三七二十一,便把他綁了。他想這班人,橫豎沒有理講,也不理他,一會兒解到一座衙門,卻是軍事執法處。他嚇了一跳,想憑我這個人,隨便怎麼,吃不上這個官司,為什麼把我抓來呢?越想越稀奇,卻摸不著一點兒根底。一刻兒,只見辛世茅穿著一身空軍服,由上房裏而走出來,他好生歡喜,以為得個救星了,便想招呼一聲,誰知世茅瞧得清清楚楚,卻睬也不睬他一睬,對那些武裝兵士道:「那班亂黨,盡綁好了嗎?伺候他吧。」

  說畢,兵士吆喝一聲,把他推著跪在地下,拿著槍,對準了便要發。他喊道:「世茅呀,我是冤枉呢!知己的生死關頭,你也不作一句聲嗎?」

  世茅站在一邊,哪裏問他?(能賣國豈不能賣友)只聽得砰然一聲,他就覺得身上中了一彈,心裏血如潮湧,比滾油澆著還痛。

  在那萬分難過的時候,還覺有些知覺,瞪開眼睛一看,原來是一夢,身子好好的還在書房裏。那一本《小說叢考》,掉在地下,撿起來一看,正是《南柯夢傳奇考》的地方哩。

  他自從有了這樣一個奇遇,便細細對小子說了,事雖有些荒唐,用那姑妄聽之的例看他,還略有可取。所以小子就做了抄書手,把他編出小說來。有人說,小子是安心罵人。小子也不敢辯。但是小子反問一句,我這幾句胡說,是該罵的是不該的?要是不該,那就請教育部審定,把那《男女行樂秘術》和著《情海慈航》,通令行銷的好了。現在的人,第一就是放順水船,有個《西廂記演義》,便有個文言《紅樓夢》,借人家招牌,撐自己門戶,我可不敢說他文筆如何,他就自己表示了一種依賴的性質。依賴的性質,是天然當淘汰的。莫說是小子一人,就是群起而攻之,都過得去的。我原是不登大雅之壇的人物,話雖不能以人重,卻純粹是良心上的裁判,和誰沒怨也和誰沒仇。諸位,你可別過用了心,天氣漸熱,編書的人也要休息兩天,再會再會。

  啼鵑咽了胸頭血,傷心兩字為君說。
  水皺我何干,千秩吾道難。
  斯文真掃地,技見圖窮匕。
  擲筆一長嗟,乾坤未有罪。

  ※原載1919年4月13日—5月27日上海《民國日報》副刊《民國小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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