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藝術之宮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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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,她回家躺在炕上想了大半夜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。到了次日上課在路上會見了王二姐,這就笑著迎上前,對她道:「我昨晚在你那裏談了大半天。你沒出來,都在幹嗎啦?」 二姐笑道:「我有什麼,睡覺啦。我是糊塗蟲一個,任什麼心事不想,倒上炕就著。」 秀兒歎了口氣道:「這是各人家境不同。以前我不也是同你一樣,倒上炕就著。可是現在怎麼成呢?」 王二姐道:「剛才我姐姐把話全對我說了。你的意思怎麼樣?只要你言語一聲,我就同你去對小段說。」 秀兒只是低了頭走路,沒有能答覆。王二姐道:「你不作聲,我可不說。說出來你不兌現,我可受不了。」 秀兒道:「你能在學校裏同小段說話嗎?」 王二姐笑道:「那當然不行,可是,我總有辦法讓他知道就是了。」 說到這裏,抿著嘴微微地一笑。秀兒道:「你有什麼法子,告訴我也不要緊。」 王二姐道:「這樣說,你是答應了。你聽信兒吧。」 她說到這裏,已是迫近了學校大門口,再要說什麼,一定會洩漏了秘密。而且模特兒迫近了學校,她立刻另變成了一種人的,不但地位卑賤,還在身上藏了許多毒菌,人在面前經過,千萬沾惹不得,若沾惹了,就要生病的。所以她們進了學校門,總是低頭,很快地放開步子走。秀兒在王二姐身後跟著,心裏那一句話始終也不曾說了出來。好在她叫著:「回頭聽信,且看他怎樣回信。」 上過了課,秀兒故意在屏風後,慢慢地扣著衣服,很耽擱了一些時候,然後才走出來。當即看到王二姐在課堂門外面,伸頭探望了兩回,便搶著出來,握住她的手道:「我知道你會來,在這兒候著你呢。」 王二姐道:「你同我到後面校園裏去,我同你說幾句話。」 秀兒道:「咱們一塊兒走回去,一路談著,別坐車子,好不好?」 王二姐道:「你別忙回去。」 說著,拉了她的手,向花園裏走去。走到一叢矮樹下,將秀兒拉了過去,對她耳朵低低地道:「小段對我說,今天晚上八點半鐘,在我家裏等著你。姜先生那個畫會,還是讓你去。姜先生為了你不去,已經在那新房子裏,雇了一個老媽子,這讓你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。」 秀兒聽了這話,把眉皺了兩皺,同時,嘴裏還吸了兩口氣。王二姐且不說什麼,卻伸手到口袋裏去摸索了一陣,然後向秀兒手心裏塞過來,秀兒捏住著,低頭看時,卻是兩張五元鈔票。嚇得手向回一縮,因道:「這是幹嗎?這是幹嗎?」 王二姐道:「是小段交給我,再讓我交給你的。」 秀兒紅了臉道:「這可是怪事了。無緣無故的,他送我一筆錢幹嗎?我可不能收,你送回給他。」 王二姐道:「他早走了,我把錢送誰?你要是不收,回頭你們有見面的時候,你當面送還給他就是了。你也不是沒有收過他的東西的。」 秀兒道:「好吧,我暫時收著吧。」 王二姐道:「你只管到姜先生那畫會裏去。小段說只要你再去三四回,他就有法子讓你不去,你若是現在不去倒白得罪了人。你去一趟,他就得給你一趟的錢,幹嗎不去?」 兩個人正說著,遠遠的已經來了好幾個人,二人只得走開。秀兒還不曾拿定主意,卻見那個助理庶務馬先生,板住了他那白麻子的面孔,老遠地站定,向人瞪了白果眼。秀兒料著他是有所為而發,就站住了等他發作。他劈頭一句,就問道:「姜先生畫會你幹嗎不去?」 秀兒只好用柔和的聲音答道,「昨天下了課,我就頭暈,所以沒有去。」 馬先生道:「今天還腦袋暈嗎?」 說著,臉上還帶了一番冷的意味。秀兒道:「你不用說這個,我去就是了。」 馬先生道:「他們那兒,為了你說閒話,已經雇了一個老媽子了。這對你還不算是客氣之極了,你還有什麼可說的。去吧。」 說到去吧兩個字,語意更見得沉著。只這兩個字,已經逼迫得秀兒不能不去。好在藝術之宮裏的幾位畫員,因為她今天復工,頗是不容易,她去了就畫,畫了就讓她走,並不叫她有為難之處。 秀兒走到自己大門口,就碰到賽茄子由院子裏笑嘻嘻地出來。他笑問一聲:「大姑娘,下學啦。」 秀兒垂手站在一邊,笑著點頭,叫了一聲丁大爺。可是叫過之後,臉上就紅了一陣。賽茄子抱了拳,拱著幾下道:「今天我坐久了。明天再來吧!明兒見,明兒見。」 他說著這話,便走到很遠去了。秀兒站在一邊,倒有些發悶,自己何嘗叫他不走,對著他後影微笑了一陣子,自走回家去。三勝在今天,並沒有喝得醉醺醺的,靠了自己的房門框,坐在門檻上。手扶了一支旱煙袋,銜在嘴裏抽煙。他身子雖是朝外的,臉可向著裏面牆上,秀兒遠遠地叫了一聲爸爸。三勝回轉頭來,向她看了一眼,依然回過臉去,向裏面牆上看著,那牆上正掛著他演鬼打架的那兩個假人,那假人的腦袋上,浮塵有幾分厚,白布上畫的眼睛鼻子,也有些看不清。 秀兒見他這樣的注意,那就多少知道了他一點兒意思,便道:「你還操什麼心,現在我掙的錢,也就夠咱們家裏花的了。」 三勝口裏吸著旱煙袋,噴出兩煙來,便歎了一口氣道:「我能一輩子都指望你嗎?再說,現在你這份兒事,終究還是個短局。一天你的事情歇了,我能不出去嗎?」 秀兒對於他這層解釋,倒是不能否認,走進屋子來,也向那牆上兩個假人,發了呆地望著,心裏又想著,八點鐘還有段天得的一個約會,不能不去,自己趕快地把晚飯做得了,就陪著父親吃飯。這餐做的是大米飯,還有羊肉燒白菜、醬油醋拌小蘿蔔兒,全是挺下飯的。可是三勝把飯碗捧在手上,總是緊鎖了眉頭子,像有什麼心事似的,扒一口飯,又對牆上懸的那個假人,看上一眼。 秀兒道:「你盡瞧那玩意兒做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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