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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難道傷心但見新人笑 又成奇貨都當上客看(4)


  月容隔了放煙具的所在和他並排在炕沿上坐著,偷眼對他看著,見他臉上放著很鄭重的樣子,便也點了兩點頭道:「大爺,我想通了,你們勸著我的話是對的。這年頭談什麼恩愛,談什麼交情,只要能掙錢,就是好事。有了錢,天下沒有不順心的事,我還是先來想法子掙錢。」

  宋子豪靜靜地聽著,突然兩手將腿一拍道:「姑娘,有你這話,什麼事不就辦通了嗎!好啦,我得舒舒服服抽上兩口煙。」

  說著,他身子倒了下去,唏哩呼嚕地響著,對了煙燈使勁抽起煙來。月容抱過兩個枕頭,也就在炕上橫躺下,小五娘在屋子裡,摸摸索索的,動著這樣,摸著那樣,回頭看看炕上,便道:「喂,有了膏子,就別盡著抽了,明天你還要同張大嬸兒一塊兒上市場去呢。我說,咱們想點法子,把小五那件大衣贖出來,給楊老闆穿上罷。我記得才當一兩二錢銀子。」

  宋子豪道:「是應當的,只是時間太急了,怕兌不出來。」

  月容笑道:「你們別這樣捧太子登基似的,只管捧著我,把我捧不出來,你們會失望的。這年頭,哎……」

  說著,她格格笑了一陣,一個翻身向裡,逕自睡了。

  勞累的身體,冷清的心情,加上這暖和的土炕,安息之後,就很甜地睡過去了。等著她醒來的時候,炕上堆著一件青呢大衣,一條花綢圍巾,還有一雙毛繩手套。坐起來揉著眼睛出神了一會,正待問這東西是哪裡來的,黃氏笑嘻嘻地在那面木櫃子隔開的套間裡迎了出來。因道:「姑娘,你醒啦,也是昨晚上累了,你睡的可是真香。我來了一早上,也沒瞧見你翻過身。」

  月容道:「你一大早就來了?」

  黃氏笑道:「說到這件事,我們可比你還上心啦,做著這討飯也似的生意,煙膏子上,我也存著五七塊錢,先給你墊著花罷。你們當老闆的人,若是出去,連一件大衣也沒有,哪兒成啦?」

  月容皺了眉道:「你們這個樣子捧我,照情理說,我是應當感謝你們的。可是捧我,不是白捧我,好像向你們借債一樣。現在向你們借了錢,將來我要加雙倍的利錢還給你們的。我總怕借了你們的錢,還不起你們這筆債。」

  宋子豪正由外面進來,右手拿了一個報紙糊的小口袋,裡面裝了幾個熱燒餅,左手提著一隻幹荷葉包,外面兀自露著油淋淋的,分明是拿了一包鹵菜來。月容的眼光射到他身上,他立刻放出了笑容,向她連點了幾下頭道:「姑娘,你說這話,我們就不敢當。我們捧你,那是事實。要說我們放印子錢似的,打算在你身上發大財,漫說我們沒有這大膽,就是有這麼大膽,你這麼一個眉毛眼睛都能說話的人,誰還能騙得過你?」

  月容點點頭道:「哼,那也不錯,我是上當上怕了。一次蛇咬了腳。二次見著爛繩子,我也是害怕的。」

  宋子豪笑道:「這麼說,我們雖不是三條長蟲,也是三條爛繩子?呵呵呵。」

  說著,張開嘴來一陣大笑,順手就把報紙口袋和荷葉包,都放在炕頭小桌子上,兩手抱了拳頭,連拱了幾拱,笑道:「不成敬意,你先吃一點兒。回頭咱們上市場去,這頓飯可就不知道要挨到什麼時候。」

  月容笑道:「你瞧,這一大早上,你們又請我吃,又請我穿,這樣抬舉著我,真讓我下不了臺。我要不依著你們的話,給大家找一碗飯吃,我心裡過意不去。」

  小五娘提著一把洋鐵壺,正向破瓷器壺裡代她沏茶,聽了這話,把洋鐵壺放在地上,兩手一拍道:「這不結了。只要有姑娘這句話,我們大家都有飯吃。」

  黃氏也笑嘻嘻的端了一盆水進來。小五娘回頭問道:「張大嬸,你端的是什麼水?沒有用那小提桶裡的水嗎?」

  黃氏道:「我給姑娘舀了一碗漱口水呀,那水不乾淨嗎?」

  小五娘道:「怎麼不乾淨?我們這院子裡,全喝的是甜井水。這些日子,水不大,怕姑娘喝不慣,在對過糧食店裡,討了半提桶自來水回來,為的給姑娘沏茶。」

  黃氏笑道:「這是宋大媽比我想得更周到,喝起水來,也怕我們姑娘受了委屈。」

  她說著,把臉盆放在方凳子上,然後在口袋裡摸出一包擦面牙粉,一把牙刷子來,全放在炕沿上,笑道:「我知道,別的你還可以將就著用別人的,這牙刷子,教你用別人的,那可不成。」

  月容笑道:「大嬸兒,這樣叫你費心,我真不過意。」

  小五娘沏好了茶,將杯子滿斟了一杯,送到桌子角上,笑道:「我們這老頭子,抽上兩口煙,就愛喝口好茶。這是我今天上大街買的八百一包的香片。」

  月容見他們都做著人情,要謝也謝不了許多,只得大大方方的受用著他們的。剛洗過臉,黃氏就把她的洗臉水端了過去。宋子豪銜著半根煙捲,靠了門站定,噴著煙道:「那荷葉包子裡是醬肉,你把燒餅一破兩開,把醬肉放到裡面當餡兒,吃起來很有味的。你瞧,我還忘記了一件事呢。」

  說著,伸手到衣袋裡去掏著,掏出兩個小紙包來,因笑道:「這是兩包花生米,嚼著花生米就燒餅吃,一定是很有味的。」

  說著,兩手捧著,送到這邊桌上來。月容心裡想著,吃了你們的東西,將來還你們的錢就是了,這也沒什麼關係。因此也就坦然地吃喝著。可是一回過頭來,見宋子豪小五娘黃氏都在站班似的老遠地站著,看著自己。因站起來道:「哦,我還沒理會呢。怎麼我一個人吃,你們全站在一邊望著。」

  宋子豪道:「我們老早吃了烤白薯了。你吃罷,吃飽了,我們好早一點到市場去。」

  月容也是照了他們的話,將醬肉夾在燒餅裡面,手捏了咬著吃。口裡緩緩地咀嚼著,不免微微一笑,鼻子哼著道:「最後這句話,你還是把心事說出來了。」

  宋子豪抱了兩手作拳頭,連拱了幾拱,笑道:「姑娘,你是個聖人,我們那瞞得了你。自然,我們也無非這點心事。」

  月容也不再和他們客氣,喝著茶,吃著燒餅。吃喝飽了,手撫摸著頭髮,問小五娘道:「你這兒沒有雪花膏吧?」

  小五娘笑道:「本來沒有,剛才我在籃子裡把小五用的那半瓶雪花膏找出來了,給你預備著呢。」

  說時,她倒伸了一個指頭,連連向月容點著。月容微笑道:「這好比我又要唱一齣拿手好戲,你們伺候著我出臺呢。可不知道前臺有人叫好兒沒有。」

  宋子豪夫婦同黃氏一齊答應著道:「有呀。」

  月容也就點點頭微笑,在小五娘手上接過一隻雪花膏瓶子,同一塊落了嵌邊的小方鏡子去。兩手托著,看著出了一會神,她卻是點點頭,又很重地歎了一口氣。這一聲歎息中那是甜酸苦辣的味兒都有含著的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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