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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遍市訪佳人佯狂走馬 移家奉老母繾綣分羹(2)


  丁老太道:「人家早就知道你今日會到外面忙去,已經對我說了,你走了她就來。」

  二和道:「好罷,反正我這件事,已經鬧得大家全知道了,少不了跟著她丟一回人。」

  說著,昂了頭歎一聲氣,走出院子去。

  一到外面院子裡,就見田嫂子手上拿了三根白銅針,在太陽光裡結毛繩子,還不曾開口呢,她先走過來,笑道:「丁二哥出去啦?你放心走罷,我陪你老太太去。」

  二和道:「勞你駕。我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,吃晚飯的時候,請你給她在小山東鋪子裡下半斤麵條子。」

  田嫂子十個手指,蝴蝶穿花似的在針頭上轉著,向他眼珠一轉,笑道:「你不在家,多早晚讓你老太太挨過餓?」

  二和拱拱手道:「這裡全是好街坊,所以我多出兩個房錢,我也捨不得走。回頭見罷。」

  已經走到大門口了,卻聽到田大嫂很乾脆叫了一聲:「呔,回來!」

  二和雖然聽得她的話,有點命令式,可是向來她是喜歡鬧著玩的,倒也不必介意,這就了轉頭來,向她點了兩點,笑道:「遇事都拜託你了,回頭我再說感謝的話。」

  二和也只要把這句話交代出去,自己立刻抽身向外跑著,田嫂子叫著道:「你倒是把手上的馬鞭子給放下來呀。」

  她說著話,也跑了出來,老遠的抬起一隻手來,連連地招了幾下道:「你在大街上走路,拿一根馬鞭子幹什麼?你不怕巡警干涉你嗎?」

  二和聽說,這才將馬鞭子扔在地上,並不送回來,遠遠地招招手道:「勞駕,請你替我拿回去。」

  這個時候,便是一匹馬丟了,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的,再無論田大嫂如何叫也不回頭,徑直的向楊五爺家走去。

  楊五奶奶迎出來說,依然沒有月容的消息,五爺出去找人去了,這事只好到明天再說了。二和是站在院子裡的,聽了這話,先一跳跳到廊簷下,抬了兩手道:「又要讓她在外面過一宿嗎?」

  五奶奶道:「不讓她再過一宿有什麼法子?誰能把她找著?」

  二和第二跳,由廊簷下又跳到院子中心,連連地頓了腳道:「找不著也要找!今天再不找她回來,那就不會回來的了。」

  五奶奶道:「找是可以找,你到哪裡去找她呢?」

  二和道:「東西兩車站,我全有熟人,我托人先看守著,有那麼一個姑娘跟人走,就給我報警察。到於北京城裡頭,只要她不會鑽進地縫裡去,我總可以把她尋了出來的。」

  話說到這裡,他好像臨時有了主意,立刻回轉身向外面跑去。

  他在楊家院子裡是那樣想著,可以開始尋人了,可是一出了楊家的門,站在胡同中心,就沒有了主意。還是向東頭去找呢?還是向西頭去找呢?站著發了一會子呆,想到去戲館子裡,是比較有消息的所在,於是徑直的就向戲館子跑了去。

  這天恰好日夜都沒有戲,大門是半掩著,只能側了身子走進去。天色已是大半下午了,戲館子裡陰沉沉的沒有一個人影子,小院子東廂房裡,是供老郎神的所在,遠遠看去,在陰沉沉的深處,有一粒巨大的火星,正是佛案前的香油燈。二和沖了進去,才見裡面有個人伏在茶几上睡著。大概他是被匆忙的腳步響驚動了,猛可的抬起頭來道:「喂,賣票的走了,今天不賣票了。」

  二和道:「我不買票,我和你打聽一個人。那楊月容老闆,她到哪裡去了,你知道嗎?」

  那人道:「你到她家去打聽,到戲館子來打聽幹什麼?」

  二和道:「聽說她昨天沒回家。」

  那人道:「我們前臺,摸不著後臺的事。」

  二和碰了一個釘子,料著也問不出什麼道理來。最後想到了一個傻主意,就是在戲館子附近各家咖啡館裡,都訪問了一遍。問說:「昨晚上有沒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來吃點心?」

  回答的都說:「來的主顧多了,誰留神這些。」

  問到了街上已亮電燈,二和想著:還是楊五爺家裡去看看為妙,也許她回來了。又至問明瞭楊家夫婦,人依然是沒有蹤影,這才死心塌地地走開。

  自己雖是向來不喝酒的人,也不明白是何緣故,今天胸裡頭,好像結了一個很大的疙瘩,非喝兩杯酒衝衝不可。於是獨自走到大酒缸店裡,慢慢兒地喝了兩小時的酒,方才回家去。到家的時候,仿佛見田氏姑嫂都在燈下,但是自己頭重腳輕,摸著炕沿就倒了下去,至於以後的事情,就不大明白了。

  這一覺醒來,已是看到滿院子裡太陽光,翻身下床,踏了鞋子就向外面跑。看到田大姑娘正和母親在外面屋子裡坐著說話,這也不去理會。徑直跑到馬棚子裡去,把馬牽了出來,那棚子裡牆上,有一副馬鞍子,也不知道有多久不曾用過,放在院子裡地上,將布撣撲了一陣灰,就向馬背套著。丁老太在裡面屋子裡聽到,便道:「二和,你一起來,臉也沒洗,茶也沒喝,就去套車了?」

  二和道:「起來晚了,我得趕一趟買賣去。」

  說著,這才一面扣衣服,一面拔鞋子,帶了馬走出大門,跳上馬去,又向楊五爺家跑了來。

  這回是更匆忙,到了他家門口,先一拍門,趙媽迎了出來,向他臉上望了道:「丁二哥,你別這樣著急。兩天的工夫,你像害了一場大病一樣,兩隻眼睛,落下去兩個坑了。」

  二和手裡牽著馬韁繩呢,因道:「你別管我了,她回來了沒有?」

  趙媽道:「沒有回來,連五爺今天也有點著急了。戲館子剛有人來,說是今天再不回來,這人……」

  二和哪裡要聽她下面這句話,跳上了馬,扯著馬韁繩就走,他現在似乎也有了一點辦法。假設那姓宋的是住在西城的,只騎了馬在西城大街小巷裡走,以為縱然碰不到月容,碰著那姓宋的,也有線索。於是上午的工夫,把西城的街道走了十之七八。肚子餓了,便在路邊買燒餅油條,坐在馬上咀嚼著,依然向前走。由上午走到下午,把南城一個犄角也找遍了。依了自己的性子,還在騎著馬走,可是這馬一早的出來,四隻蹄子,未曾休息片刻,又是不曾上料就向外跑的,現在可有點支持不住,不時的緩著步子下來,把脖子伸出了,向地面嗅了幾嗅。

  他在馬上就自言自語地道:「你老了,不成了,跑一天的工夫,你就使出這餓相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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