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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釣餌布層層深帷掩月 衣香來細細永巷隨車(1)


  宋信生寄住在公寓裡,月容知道的,但是他所住的公寓,有這樣闊綽,那是她作夢想不到的事。信生見她已經認為是闊了,這就笑道:「依著我的本意,就要在學校附近賃一所房住。可是真賃下一所房,不但我在家裡很是寂寞,若是我出去了,家裡這些東西,沒有人負責任看守,隨便拿走一樣,那就不合算了。這外面所擺的,你看著也就沒什麼頂平常的,你再到我屋子裡去看看,好不好?」

  他說著這話,可就奔到臥室門口,將門簾掀起來,點著頭道:「楊老闆,請你來參觀一下,好不好?」

  月容只一回頭,便看到屋子裡金晃晃的一張銅床,床上白的被單,花的枕被,也很是照耀。只看到這種地方,心裡就是一動,立刻回轉頭去,依然低著。

  信生倒是極為知趣的人,見她如此,便不再請她參觀了,還是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來,笑道:「楊老闆,據你看,我這屋子裡,可還短少什麼?」

  月容很快的向屋子四周掃了一眼,立刻又低下頭去,微笑道:「宋先生,你這樣的闊人,什麼不知道?倒要來問我短少什麼。」

  信生笑道:「不是那樣說,各人的眼光不同,在我以為什麼事情都夠了,也許據楊老闆看來,我這裡還差著一點兒什麼。」

  月容道:「你何必和我客氣。」

  信生道:「我並非同你客氣,我覺著我佈置這屋子,也許有不到的地方。無論如何,請你說一樣,我這裡應添什麼。你隨便說一句得了,哪怕你說這屋子裡差一根洋釘,我也樂意為你的話添辦起來。」

  月容聽了這話,噗嗤一笑,把頭更低下去一點,因道:「你總是這樣一套,逼得人不能不說。」

  信生道:「並非我故意逼你,若是你肯聽了我的話,很乾脆的答覆著我,我就不會蘑菇你了。你既知道我的性情,那就說一聲罷,這是很容易的事,你幹嗎不言語?」

  月容笑道:「我是不懂什麼的人,我說出來,你可別見笑。你既是當大學生的人,上課去總得有個準時間,幹嗎不擺一架鐘?」

  信生點頭笑道:「教人買鐘錶,是勸人愛惜時間,那總是好朋友。我的鐘多了,那架子上不有一架鐘?」

  說著,向那罩了上帶跳舞小鳥的坐鐘,指了兩指。月容不由得紅了臉道:「我說的並不是這樣的鐘,我說是到你要走的時候就響起來的鬧鐘。」

  信生連連的點頭道:「楊老闆說的不錯,這是非預備不可的。可是楊老闆沒有到我屋子裡去看,你會不相信,我們簡直是心心相照呢,請到裡面去參觀兩三分鐘,好不好?」

  他說著,便已站起來,微彎了身子,向她作個鞠躬的樣子,等她站起來。

  月容心裡也就想著,聽他的口氣,好像他屋子裡什麼全有,倒要看看是怎麼個樣子,走進去立刻就出來,那也不要緊。正這樣的猶豫著,禁不住信生站在面前,只管賠著笑臉,等候起身,因笑道:「我其實不懂什麼,宋先生一定要我看看,我就看看罷。」

  她這樣的說著,信生早是跳上前把門簾子揭開了。月容緩緩的走到房門口,手扶了門框,就向裡面探看了一看。只見朝外的窗戶所在,垂了兩幅綠綢的帷幔,把外面的光線,擋著一點也不能進來,在屋正中垂下一盞電燈,用絹糊的宮燈罩子罩著,床面前有一隻矮小的茶几,上面也有一盞綠紗罩子的桌燈。且不必看這屋子裡是什麼東西,只那放出來的燈光,紅不紅,綠不綠的,是一種醉人的紫色,同時,還有一陣很濃厚的晚香玉花香。心裡想著:「哪有一個男人的屋子,會弄成這個樣子的?」

  也不用再細看了,立刻將身子縮了回來,點著頭笑道:「你這兒太好了,仙宮一樣,還用得著我說什麼嗎。」

  她走回那沙發邊,也不坐下,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,回頭向信生點了兩個頭道:「打攪你了。」

  信生咦了一聲,搶到門前,攔住了去路,因道:「我是請楊老闆來吃飯的,怎麼現在就走?」

  月容笑道:「下次再來叨擾罷。」

  信生連連地彎了腰道:「不成,不成。好容易費了幾天的工夫,才把楊老闆請到,怎能又約一個日子?」

  月容道:「我看到宋先生這樣好的屋子,開了眼界不少,比吃飯強得多了。」

  信生笑道:「這話不見得吧?若是楊老闆看著我這兒不錯,怎麼在我這裡多坐一會子也不肯呢?」

  月容道:「並不是那樣子說。」

  她說到這裡,把眉頭子又皺了兩皺。信生點點頭笑道:「你請坐,我明白,我明白。我的意思是在我這裡坐了很久的工夫,再出去吃飯,那就耽誤的時間太多了。那就這樣得了,兩件事作一件事辦,你在我這裡多坐一會兒。我再吩咐公寓裡的廚子,作幾樣拿手好菜來吃。你若嫌悶得慌,我這裡解悶的玩意兒,可也不少。」

  他說著話,就跑進他的臥室裡去,捧出十幾本圖畫雜誌來,笑道:「你瞧我這個,把這幾本畫看完了,飯也就得了。請坐,請坐。」

  他把雜誌放到小桌上,只管向月容點頭,月容笑道:「你這份兒好意,我倒不好推諉,可是有一層,你別多弄菜。」

  信生將右手五個指頭伸著,笑道:「四菜一湯,僅僅吃飯的菜。」

  他說著,就出去了,那樣子是吩咐公寓裡的茶房去了。

  月容想到人家相待得十分恭敬,而且又很大方,決不能當著人家沒有來就不辭而別,只好照了人家的意思,坐著看圖畫雜誌。一會兒他進來了,笑道:「楊老闆,你瞧畫有點悶吧?我昨天買了幾張新片子,開話匣子給你聽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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