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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一鳴驚人觀場皆大悅 十年待字倚榻獨清談(2)


  不多一會子楊五爺緩緩地走到池座裡來,這裡還有幾個空座位,他滿臉笑容地就坐下了,對了各人全都點了個頭。王傻子道:「五爺,這個徒弟,算你收著了。你才教她多少日子,她上得台來,就是這樣好的颱風。」

  楊五爺本來離著他遠一點的地方坐著,一聽說,眉毛先動了,這就坐到靠近的椅子上,伸了頭對王傻子低聲笑道:「這孩子真可人心。初次上臺,就是這樣一點也不驚慌的,我還是少見。後臺的人,異口同聲,都說她不錯呢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後臺都有這話嗎?那可不易,她卸了裝沒有?」

  楊五爺道:「下了裝了,我也不讓她回家,在後臺多待一會子,先認識認識人,看看後臺的情形,明天來,膽子就壯多了。你們也別走,把戲聽完了,比較比較,咱們一塊兒回家。」

  王傻子道:「那自然,我們花了這麼些個錢,不易的事,不能隨便就走的。」

  說著這話時,那前面兩個年輕的看客,就回過頭來,看了一看。二和眼快,也就看到那位穿西服的,雪白的長方臉兒,架了一副大框眼鏡,裡面雪白的襯衫,和雪白領子,系上了一根花紅領帶,真是一位翩翩少年,大概是一位大學生吧,在他的西服小口袋裡,插了一枝自來水筆。幸而他轉過臉去是很快,不然,二和要把他面部的圓徑有多少,都要測量出來了。

  楊五爺因為池子裡的看客慢慢的來了,自起身向後臺去,臨走的時候,舉了一隻手比了一比,隨著又是一點頭,他那意思就是說回頭見了。等到要散戲的時候,五爺事先到池座裡招呼,於是大家一同出來,在戲館子門口相會。月容早在這裡,就穿的是二和送的那件青布長夾袍子,臉上的胭脂還沒有完全洗掉,在電光下看著,分外的有一種嫵媚之處。王傻子笑道:「你瞧,我們今天這麼些個人給你捧場,也就夠你裝面子的了吧?」

  月容真夠機靈,她聽了這話並不就向王傻子道謝,對著同來的人,全都是彎腰一鞠躬。楊五爺笑道:「各位,這一鞠躬,可不好受,明天是她的《玉堂春》,還要請各位捧場呢。」

  大家聽了異口同聲地說,明天一定來。大家說笑著,一同向回家的路上走,快到家了,方才陸續的散去。二和卻堅決邀了王傻子一同送月容師徒回家。

  月容緩緩的落後,卻同二和接近,二和笑道:「你有點走不動了吧?你先時該坐車子回來。」

  月容低聲笑道:「現時還不知道能拿多少戲份哩,馬上坐起車來,拿的戲份,也許不夠給坐車的。」

  二和道:「可不能那樣說,今天你有師傅陪伴著,往後不能天天都有人送你,不坐車還行嗎?」

  月容笑道:「到了那時候再說,也許可以找一輛門口的熟車子,一接一送,每天拉我兩趟。」

  二和道:「可是打明後天起,五爺若是不能陪著你的話你怎麼辦?」

  月容道:「我唱完戲不耽誤,早點兒回家就是了。」

  二和道:「冬天來了,你下戲館子在十點鐘以後了,街上就沒有人了,那怎麼成呢?」

  月容低笑道:「要不,我不天黑就上戲館子,到了晚上,你到戲館子來接我去。」

  二和道:「好哇,你怕我作不到嗎?」

  在前面走的楊五爺,就停住了腳問道:「你們商量什麼事?」

  月容走快兩步,走到一處來,便答道:「二哥說,要我給他烙餡兒餅吃,我說那倒可以,他得買一斤羊肉,因為還得請請王大哥呢。」

  二和聽了她撒謊很是高興,高興得自己的腳步不免跳了兩跳。說話之間,已是到了楊五爺門口,五爺一面敲著門,一面回轉頭來向他們道:「不到裡面喝碗水再走嗎?」

  二和道:「夜深了,五爺今天受累了,得休息休息,我也應當回家去睡了,明天還要早起呢。」

  他說著,道了一聲明兒見,就各自分手了。

  到了次日晚上,還是原班人物,又到戲館裡去捧了一次場。昨晚的《六月雪》,是一齣悲劇,還不能讓月容盡其所長。這晚的《玉堂春》,卻是一齣喜劇,三堂會審的一場,月容把師傅、師母所教給她的本領,儘量的施展開來,每唱一句,臉上就做出一種表情,完全是一種名伶的手法,因之在台下聽戲的人,不問是新來的,還是昨晚舊見的,全都喝彩叫好。那戲館子前後臺的主腦人物,也全都得了報告,親自到池子裡來聽戲。

  楊五爺看在眼裡,當時只裝不知道,到了家裡,卻告訴月容,教她第三天的戲更加努力,這樣一來,有四天的工夫,戲碼就可以挪後兩步了。月容聽了,心裡自然高興。楊五爺覺得多年不教徒弟,無意中收了這樣一個女學生,也算晚年一件得意的事,接著有一個星期,全是他送月容上戲館子去。戲館子裡就規定了月容唱中軸子,每天暫拿一塊錢的戲份。這錢月容並不收下每日領著,都呈交給師傅,而且戲也加勁的練。每日早上五六點鐘,出門喊嗓,喊完了嗓子,大概是七點多鐘,就到丁家去同二和娘兒倆弄飯。

  這天吊完了嗓子到丁家去叫門,還不到七點鐘,卻是叫了很久很久,二和才出來開門。月容進得跨院來,見他還直揉著眼睛呢,便笑道:「我今天來著早一點。早上天陰,下了一陣小雨,城牆根下,吊嗓子的人很少,我不敢一個人在那裡吊嗓,也就來了,吵了你睡覺了。」

  二和笑道:「昨天回來晚了一點,回來了,又同我們老太太說了很久的話,今兒早上就貪睡起來了。」

  月容站在院子裡,兩手抄抄衣領,又摸了摸鬢髮,向二和笑道:「二哥,今晚你別去接我了。一天我有一塊錢的戲份,我可以坐車回家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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