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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七回 塞上音稀歸農生遠計 閨中病困倚枕泣驚魂 趙翁接到這封信,從頭至尾,看了一遍,心裏倒好生不解。這位甘先生自己投軍,寫信告訴我這麼一位生鄰居,做什麼?想到這裏又把信從新看了一遍,還是看不懂,也就隨手放在桌上。趙翁的屋子,是和桂枝的臥室對門,中間算是隔了一間小堂屋。為終日的敞著兩扇雙合門,在堂屋裏就可以看到靠窗戶的一張三屜小桌子。桂枝在堂屋裏進出,已是看到趙翁手拿了一封信,站著看了出神,似乎有點奇怪的樣子,後來看到他把信向桌上一扔,便在暖屋子的白爐子上,提了一壺開水進來問道:「老爺子,你沏壺茶嗎?」 說著,把三屜桌上的一把茶壺移到桌子角上,眼睛是很快的,向桌面上那信封一掃。信下款,甘緘兩字,看得很清楚。同時,也就認清楚了,這是甘積之的筆跡。立刻臉上飛紅一陣,心裏砰砰亂跳。但自己極力地鎮定著,將壺裏殘茶倒在痰盂裏,找出抽屜裏的茶葉,給趙翁新沏一壺茶。在這些動作中間,偷偷地看了趙翁兩次,見他倒也一切自然,口裏閑銜了旱煙袋,斜靠在一張墊了舊皮褥子的睡椅上。他向桂枝笑道:「孩子,你別為我操勞了。你的身體不大好。家裏有小林這麼一個粗人,凡事我都找他。」 桂枝將開水壺放在地上,斜靠了桌子站定,望了趙翁笑道:「你是太慈愛了,我這麼大一個人,開水壺會提不動?」 趙翁道:「不是那話。我看你這程子,老是茶不思,飯不想的,好像身上有點毛病。昨天你嘔吐來著,今天你又嘔吐了,你吃壞了什麼嗎?」 桂枝紅著臉,微笑了一笑,搖搖頭道:「什麼也沒有吃壞。」 趙翁道:「你可是嘔吐了。」 她提著開水走了出去,低了頭避開公公的視線,卻沒有答覆。趙翁那兩句話,本是有心問著的。她這樣的有點難為情?越發的給了趙翁一種更深的觀察。從這時起,就注意著她的行動。便是在這日同吃晚飯的時候,小林端上香油炒的菠菜,桂枝坐在桌邊,聞到那股香油味,立刻一陣噁心湧起伏在桌子角上,就連續地嘔吐著。趙翁道:「你這是怎麼著?」 她伏在桌子角上好一陣,然後抬起頭來道:「老爺子,你只管吃飯吧,我不吃了。小林這個人,真是記性不好。我老早地對他說了,不要拿香油做菜,我聞不得這味兒。」 趙翁聽了這話,一切證明,他忍不住笑,就向前院裏走。 隔著江氏的窗戶,就叫道:「親家太太,你怎麼不去吃飯?」 江氏道:「我收拾點兒東西,就來。」 趙翁拉著風門走進屋來,見江氏正在打開著一隻舊箱子,親理著破布片。便笑道:「親家太太,我得埋怨你,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信兒呢?」 江氏手裏拿了布片,倒站著呆住了,問道:「老太爺,你說的什麼事,我不明白。」 趙翁手裏拿著長柄旱煙袋呢,便把煙袋斗子指了布片頭,笑道:「親家太太,你拿出這個來幹什麼?」 江氏也笑了。因道:「老太爺,你是瞧見什麼了?」 他道:「少奶奶這一程子像病不病,像乏不乏的,我就疑心了。我雖然這一大把年紀,究竟我是公公,自強不在家,我怎麼好問她?今天她可透出消息來了,前後嘔吐了好幾次。剛才一碗香油炒菠菜沒勾引著她吐出黃水來。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,我要抱個孫子,比人家當了大總統還要高興。她有了喜了,想吃點什麼,忌點什麼,你都得老早地給我一個信兒,你也當好好照應著她。抱個外孫子,你不是個樂子哇?」 說著呵呵地笑了起來。江氏道:「還早著呢。知道是不是呢?她再三地叮囑著,不許我說。」 趙翁道:「哦!我想起來了。親家太太,快去吧,她還伏在吃飯桌子上呢。」 江氏聽說,這才趕到後院裏來,將姑奶奶挽到臥室裏去。 趙翁隔著房門,是不住地問長問短。一定問著桂枝要吃什麼,桂枝難違拂老人家的情面,答應了吃一碗白菜煮面疙疸。湯裏希望加點醋,不要油。趙翁聽說,親自下廚房,指揮著小林辦。面疙疸送到臥室裏去,桂枝吃了一大碗,還希望再添一點兒。這麼一來。把趙翁那番思想,是百分之百地證實了。自這日起,臉上算加了一分笑容,而對於桂枝也是招待得格外殷勤。同時,也就把這消息,寫信告訴了自強。 趙自強自離家後,照例是每星期寫一封信回家,倒不問有事無事。可是在這個農曆正月尾二月初的時候,自山海關起,長城一帶,軍事一天比一天緊張,整個熱河都讓日本佔領了。也就是這樣過了二月,趙自強忽然停止了寫信回家,趙翁寫信去問,也沒有答覆。趙翁看了這情形,心裏十分不安定,也猜不出是什麼原因。一個商家出身的人,向來是不大看報的。這時,甚感到消息的隔膜,就特地在報販子手訂了一份報,逐日的研究。 桂枝在初次懷孕的情形中,起坐都是不適意的,人也說不出來是哪來的那份疲倦,只是要睡覺。十分無聊的時候,也就拿著桌上的幾本鼓兒詞消遣消遣。在幾天之後,發現趙翁屋子裏帶放著一份日報,也就偶然地自行取過來看看。她是個舊式女子,小時在半日學校裏念了三年書,知識很是有限,就沒有一個看報的習慣。自從趙家搬來,他們也是偶然看報,桂枝是偶然中之偶然撿著報看。這時,看到公公逐日地看報,她很銳敏地就感想到老人家的本意,必是在報上去找兒子的消息。當然,自己也就可以在這裏去找丈夫的消息。因之自此以後,等趙翁把報看了,就悄悄地將報拿過來看。趙翁對此也沒說什麼。 一天,她隔了門簾子,見趙翁左手拿了旱煙袋杆,要吸不吸的,銜到嘴裏抿著,可並沒有呼吸。右手舉著一張小型報,只管仰面呆看了。揣度那神氣,已是看得入神了。桂枝放在心裏,也不向他要報看。過了一會兒,趙翁照例出門去散步,空著堂屋裏那張睡椅。桂枝照著老例,向老先生屋子裏去找報,桌子上放著,全是前些日子的,本日的報紙,怎麼也找不著。桂枝也還感不到什麼特別之處。等著趙翁回來,便笑問道:「老爺子,今日的報,哪兒去了呢?我天天瞧報,瞧上癮來了。」 趙翁道:「沒什麼瞧頭,我隨便一扔,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,別瞧了。」 說著,他立刻把旱煙袋塞到嘴裏去吸著,放緩了步子,向屋子裏走著。看那情形淡淡的,好像是不願把這話說下去。她心想,老頭子都是這樣地撅,不願意的事,說都不肯說出來。也許是報上登的那些社會新聞,什麼大姑娘跟人跑的事,不願兒媳婦看著。不給看就不給看,倒也不放在心上。 可是到了第二日,趙翁的態度更是可疑,他由門口拿著報向後院來,在鼻樑上架起老花眼鏡,一面走著,一面看著。到了堂屋裏,他不在睡椅上躺著,拿到臥室裏去了。桂枝正是拿了針線活,在堂屋裏坐著,看到老人家臉上神色不定,便更是對著屋子裏注意了去。過了一會,卻聽到屋子裏唉了一聲。隨著又聽到屋子僕僕兩聲,好像是趙翁在那裏輕輕地拍了桌子。桂枝手拿了針線活,卻做不下去了,偏著頭向屋子裏聽了一會,然後問道:「爸爸,報上有什麼消息嗎?」 趙翁在屋裏答道:「沒什麼,沒什麼。」 桂枝道:「你瞧完了,給我瞧瞧好嗎?」 趙翁答應兩個字:「好吧。」 那話音好像有些勉強,並不自然。因為這樣,也就不敢立刻進去拿報。過了好久,趙翁沒出來,也沒有作聲。桂枝伸著頭向裏面看了看,見趙翁橫斜地躺在床上,兩手擺著放在胸面前,仰著臉望著屋頂。便道:「爸爸,你蓋上點兒吧,別招了涼。」 趙翁道:「我躺一會兒,不會睡著的,沒關係。」 桂枝因他始終是這樣地躺著的,雖然他年紀很大,究有翁媳之嫌,卻也不便走進屋去。自然,也就不便向他要今天的報看了。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,大家同桌進餐,江氏說:「老太爺,今天那個送報的來了,我在門口遇著的,他說報現在是先給錢,後瞧報,明天把報錢給他留下。」 趙翁道:「好吧,給他就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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