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楊柳青青 | 上頁 下頁 |
| 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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積之因為靠哥哥的勢力,在河工局才有一個職務,哥哥的話,怎敢違抗,紅了臉,站在一邊,沒有話說。厚之正了臉色道:「我知道你並非重這件衣服,乃是重做這件衣服的人。一個人在外面做事,身分總是要的。孔夫子說過,君子不重則不威,我們雖不是高貴的門第,我們的親戚朋友都不錯。單說你嫂子家裏,是怎樣一個人家。你就這樣不長進,和一個做女紅的姑娘,你來我往,非常之要好,虧你還有那個臉子,常常的往她家裏跑。我聽說她家,窮得只有一張光土炕,屋子裏黑得像土牢一樣。你常常跑到她家裏去,那是什麼意思?若是讓人看見了,你有什麼臉子見人!」 積之聽哥哥所說的這些話,未免過重一點,便道:「我也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,不過送東西到她家去做,或者取東西回來。」 厚之道:「為什麼要這樣勤快,家裏不有聽差可以使喚嗎?你去也罷了,還要把她引了來,一個人在社會上做事,交朋友最要緊,有道是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你老是和楊家老姑娘來來往往,還做得什麼好事出來!我們這種人家,不能讓這種貧丫頭老往屋子裏跑。」 積之本來還想分辯兩句,一看哥哥神氣十分嚴重,手上拿著煙捲,只管彈灰,若和哥哥頂撞起來,哥哥真會打人,只好挺挺直直的,站在院子裏。厚之道:「你打算怎麼辦?非把這件衣服,穿給老姑娘看上一看不可嗎?」 積之一看這情形,料著現在是不能出門,只得走回屋子裏去。約莫有十分鐘,女僕就在院裏喊著二爺吃飯。積之只得把身上藍布罩袍脫了,走到堂屋裏來。到了堂屋裏時,哥嫂和侄子們,已經坐著吃飯了。自己在下方坐著,慢慢地扶起筷子,低頭吃飯,甘太太坐在上方,就不住的向他身上打量著。問道:「二爺不是新做得了一件藍布罩袍嗎?」 積之低了頭,哼了一聲是的。甘太太笑道:「為什麼不穿呢?」 積之不敢做聲。厚之冷笑一聲道:「我沒有想到你跟我多少年,倒是這樣子不長進。那個老姑娘,臉上擦得紅紅的,終日在海甸街上亂跑,這幾條街上,哪個不認得老姑娘。這幸而她是住在鄉下,要是住在北平城裏,這成了什麼人,還不是滿跑胡同的交際之花嗎?我倒並不是看窮人不起,窮要窮得有志氣。像老姑娘家裏這樣的窮法,我真不贊成。她瞧我是個河工局長,你是個二老爺,就特別的巴結。她當著你的面,也許會裝出一點大姑娘的樣子,不在你當面,我想還不是對人說,甘家怎樣和她好,甘二爺又怎樣和她好嗎?」 積之氣得把臉紅到耳根以後去,低了頭道:「人家,也是好人……」 厚之將手上的筷子碗一放,兩手按著桌沿向他望著,問道:「什麼好人?我倒要請教,是她滿街跑得好嗎?」 說著,回頭向站在一邊的老媽子道:「以後那個窮丫頭來了,別理她,找誰就說誰不在家。」 老媽子答應是。厚之這樣大發雷霆,甘太太只是向二人看著微笑。久而久之,才道:「這也犯不上這樣大發脾氣。」 瞟了厚之一眼,於是向積之笑道:「你別著急,要找媳婦,為嫂的可以給你幫忙,要哪一路的也有。那個老姑娘,既是家寒,又沒有一點新知識,和你也不相配。別在她身上注意了。」 積之還有什麼話說的呢,只有趕快把飯吃完了,自己走回房去。 遠遠地還聽到哥哥在那堂屋裏左一句窮丫頭,右一句窮丫頭,叫個不了。心裏想著,倒不料哥哥會生這樣大的氣,莫不是楊家有什麼不高明的事,讓他查明出來了。照說老姑娘滿街跑這件事,這並沒有什麼了不得,一來是旗人規矩如此,二來她家只有母女兩人,買賣東西,不是娘出來,就是女出來,這也沒有什麼錯處。就是老姑娘有什麼不高明的事情,井水不犯河水,這也沒有什麼關係。 可是哥哥說,以後她要來了,就不理她,假使她真來了,老姑娘碰個釘子回去,那多難為情!這只有去向她說,叫她以後不必來了。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,這種話,怎好去向人家說呢?難道就這樣明對她說,以後不必到我家去嗎?這樣子辦,那比打她罵她還厲害了。可是要不這樣去說,等她到家裏來碰釘子,自己忍心讓人家去吃這樣一個大虧嗎?真有這個事,以後只有彼此絕交了。甘積之左想右想,總想不出一個辦法,事情沒有發作,自己倒先為難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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