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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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有慶果然摸索著,在被褥下面找得了火柴。連擦著幾根火柴棍,由地鋪上站起來,看到桐油燈碟子裏,還有兩根燈草的焦頭子,就搶著來點上。在火焰豆子那麼光的情況下,大家跳起來,趕快把網籃裏的洋燭找出,將燭點了,大家忙著捆鋪蓋。把行李收拾好了,余有慶道:「我們就搬上車站嗎?」 歸效光道:「天還沒有亮,我們當看看是幾點鐘。」 說著,抬起手錶來,就著燭光看時,還是四點三刻。他哈哈地笑道:「糟了!冬天夜長,要七點鐘才能夠天亮。就是天一亮馬上搬到車站,還有兩個多鐘頭呢。怎麼辦,我們……」 說著,他搔搔頭發表示了想不出辦法。楊則安道:「我們根本是冷醒了的,要睡是不能再睡。坐在這裏,沒有水喝,也沒有火烤,這兩個多鐘頭,似乎也不容易度過。」 余有慶身上穿著短襖棉褲的。這時,他將一件青布棉大衣穿起來,接著,把帽子也戴上。他似乎還嫌不夠,余校長給他加暖的一條破舊毯子,也牽著披在肩上。歸效光笑道:「你這孩子,怎麼這樣怕冷?」 楊則安笑道:「不是假的,真有點兒冷。也許貴州的氣候和四川有些不同吧?」 他是穿長袍子的,也把一件黑的粗呢大衣也加了起來。兩手緊緊地抄著大衣袋,把衣服箍得更緊些。歸效光看了這樣子,身上也就引起了一陣寒氣,不由得呀了一聲道:「果然有點兒冷,我也得穿件大衣。」 說著,他將大衣披上,就在鋪蓋卷上,和楊則安背對背地坐著,笑道:「有慶老弟,你也在這鋪蓋卷上坐著吧,我們可以擠出一點兒汗來。」 余有慶果然和他們擠了坐著。約莫是十分鐘,他首先感到不舒服,兩手抄了棉大衣的袖子,在屋子裏來回地走著。他每走一步,那樓板搖撼著格格作響,連桌子上的茶杯都震撼得互相撞擊著作響。歸效光道:「老弟台,你怎麼在這樣的小樓上散起步來?」 余有慶笑道:「我身上簡直像冷水澆了一樣,我實坐不住了。」 三人正說著話,聽到餘自清在隔壁屋子裏叫著好冷。接著,在門縫裏看到隔壁屋子裏先有了燈光,然後聽到隔壁屋子的摸索聲,行李移動聲、腳步聲。歸效光道:「天還早著啦,校長也起來了。」 餘自清在那邊屋子裏問道:「天還早,怎麼你們又起來了呢?」 余有慶道:「在被子裏越睡越冷,這養龍場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?」 餘自清道:「這不是這地方特別冷,乃是這旅館的屋子四圍透氣所致。睡著冷,倒是起來的好。」 歸效光道:「我倒沒有想到,勝利復員,還是這樣辛苦。則安,長夜難熬,來支煙吧。」 他在大衣袋裏摸出火柴煙盒,反手遞給楊君。楊君接過了煙,笑道:「我雖是不吸煙的,可是坐著實在無聊。我們這同伴裏面,不少的太太小姐們不知道她們也冷得坐起來了沒有?坐起來又是怎樣地消遣呢?」 歸效光正是想探聽黎小姐情況如何,只是夜深了,不知道樓下面的店主人起來沒有?若去開門,恐怕驚動了同伴。人家這樣說著,他就接嘴道:「這倒是我的責任,讓我先探望探望吧。」 他於是走到窗子邊,將紙格窗戶輕輕地拉開,早是一陣寒風,迎面吹來,那冷氣由領口裏直鑽進去,鑽到胸脯子裏去。他不由得將身子向後一縮,但他不肯中止,將兩手抄著大衣,伸頭向窗子外看去。這時窗外這條寒街,洞黑無光,抬頭看看天上,也是不見一粒星點。這就立刻掩上了窗戶,因道:「大概只有我們住的這家小客店是座冰窖,別家旅館都不見燈火,人家都睡著呢。我們談談好聽的吧。這樣,也就會忘了這寒夜之苦的。」 他複又坐到鋪蓋卷上和楊則安背靠背地擠著。余有慶笑道:「談什麼好聽的呢?在四川的時候,說到我們哪一天把日本鬼子打出了中國,說到哪一天大批飛機轟炸東京,那就是最痛快的事。現在這些最痛快的事,我們都也經過了。於今我們勝利回家,這滋味也不過如此。」 楊則安道:「不能我們老是這樣過辛苦日子吧?比如我們明天到了貴陽,那就痛快了。」 歸效光笑道:「果然如此。再過一個禮拜,我們就到了漢口。我們可以走著平整寬大的馬路,可以吃到大魚,再過十天,我們就到了南京,上夫子廟吃早點去,菜包子、燒鴨幹絲、油酥燒餅,闊別了十年的風味,都可以嘗到了,這不很有趣嗎?」 余有慶道:「也就是為了這一點,我們一路吃著辛苦都在所不計,我也來支煙提提神。」 於是三個人繼續著抽煙,繼續著談話。楊則安是沒有到過下江的,每當歸、餘二人提到最有興趣的事,他就少不得問上一兩句。問過之後,余有慶大加形容,如揚子江裏的大魚,像一條肥豬,火車像一排房子在陸地上走之類,聽的人也都覺得前途是一片光明。直到夜空裏前後雞聲亂叫,大家才覺得天快亮了,停止了談鋒,起身收拾行李。 余有慶又增加了一支洋燭放在桌上,這倒發現了屋子裏成了一個霧洞,三個人吸的紙煙是太多了。這時,小客店內外,都有了人聲,打開窗戶來看,天已亮了,街外的原野,鋪著不成片斷的白色物質,像是有人在大地上分散了幾千張棉絮。歸效光道:「怪不得天要亮的時候,那樣子的冷,原來是下了雪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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