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
三八


  黎嘉燕就輕輕推了他一下,笑道:「還說呢,這都是男子進攻女子的手腕。可是女子們也就是有這麼一個弱點,受不住男子們這樣的進攻。當男子們這樣服帖地伺候著她的時候,她明知是男子進攻的手腕,她不但不去拒絕,反是感到舒服。」

  她在這一推之後,就引了歸效光下樓。他問道:「那麼,在你看來,這是不是可以算得舒服呢?」

  她笑道:「別說了,人家聽到,也現著欠莊重。」

  歸效光笑著,心裏非常地感到痛快,真成了她那話,彼此的友誼,是進展得太快了。

  和她就在這條冷街上,找了一家小館子,共同吃過晚飯,將她送回小客店的時候,那劉太太的孩子,已經在窗戶裏向下望著了。黎嘉燕低聲笑道:「劉太太已經回來了,你不必把我送上樓了。早點兒休息,也可以培養培養精神。」

  歸效光倒也贊成她的話,就告別了,自回對過的小旅館。

  他在這小樓上,和兩位單身同伴,余有慶、楊則安,共占了一間臨街的小屋子。這裏只有一張床,余、楊兩人讓給他睡了,為了他年長,也為了他路上出力最多的緣故。這時,天色昏黑了,夥計已送了一盞桐油燈在桌上。那燈油碟子裏,點著兩根燈草,只有紅豆大一點兒火光,照著屋子裏混混沌沌的。余、楊兩人,已展開了鋪蓋卷在地板上睡著。歸效光道:「我以為我回來安歇是很早了,你兩位睡得更早。」

  余有慶在被窩裏伸出頭來道:「不睡怎麼辦?這個小鎮市上,又沒有地方可去。這司機真是開玩笑,眼看到貴陽只有九十公里,趕一趕路,三四個鐘頭可到,偏是把我們留在這地方過一夜。明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車呢。」

  歸效光道:「剛才我們在飯館子裏吃飯,每輛車上,推了一位代表和那朱隊長交涉,問題已經解決了。每輛車出五加侖酒精錢,貼補他們的損失。錢也交過去了,明天八點鐘,從從容容開車,可以趕到貴陽吃午飯。」

  楊則安由地鋪上坐起來問道:「那麼,這件事,公路局也是知道的了。這似乎不大妥當。」

  歸效光道:「現在公路上是百分之七八十,規規矩矩了。民國三十一年以前,汽車跑國際路線,那些花樣,就是寫一本專書,也寫不完,五加侖酒精,算得了什麼呢?那幾年,我都想跟車子跑兩趟國際路線,無奈是沒有成功,我有兩個朋友就是跑國際路線跑發了財的。那個時候,公路上車子到處拋錨,不用說帶貨,就是拋錨,也是好財喜。」

  楊則安道:「拋錨怎麼會是財喜呢?」

  歸效光道:「譬如說,我開著公司的車子,長路有救濟站。在半路上遇到一輛商車,他們壞了一兩種零件,在路上拋錨。他就來和我商量,把壞零件掉換我的好零件。我就看他運什麼貨,貨搶到碼頭早一天有多少好處,就按了那情形和他要錢。說好了,把車子上好零件換給他,就可以得一筆大錢。」

  楊則安道:「把好零件換給人家,人家車子走了,自己可拋了錨了,那不給人家做替死鬼嗎?」

  歸效光道:「當然是這樣。公司裏的車子給它在路上拋三五天錨,有什麼要緊,損失是公司裏的。好在前後有救濟站,托順便車子帶個信,自有人來救濟。車子上的零件,公司裏自也會重新配好。至於下山關油門,把油節省著出賣,也都是這一路手法。所以那個時候,還是公家的汽車,最容易壞。於今滿眼都是美國汽車,輸油管通到了昆明,外國貨全由飛機論噸地運了來,這些花樣都過去了。天理良心,大家勝利回家是一場喜事,補貼五加侖酒精,算是賀錢,那也太值不得介意了。我們花五萬元由重慶坐車到衡陽,那是再便宜不過的事,還有什麼話說。」

  余、楊聽了這種報告,倒也是新鮮事,索性和他談起來。直談到桐油燈油盡燈枯,方才睡覺。

  旅行的人身體疲勞,最容易入睡。大家停止了說話,就都睡著了。歸效光睡著一個稍長的時間,夢著在雨陣裏奔跑,雨點把周身的衣服都打濕了,涼浸骨髓。於是在雨陣裏拼命奔跑,想找個躲雨的地方。驚醒過來,眼前昏黑,但聽到那臨街窗戶上的糊紙,正是呼嚕呼嚕被風刮著響。睡在被子裏,不但沒有絲毫的暖氣,而且覺得脊樑骨裏有一股冷氣覆射出來,只覺周身隨之發冷,先是把被條卷著身體緊一點兒。解決不了冷,再把被條卷緊一點兒,可是那被絮壓制不住身上的冷氣向外射,最後,身上就發起抖來了。余有慶問道:「歸先生,你還沒有睡著嗎?冷得厲害。怎麼辦?」

  歸效光道:「怎麼回事,外面變了天了嗎?但一點兒聲音沒有。」

  楊則安道:「兩位都醒了嗎?冷得我實在睡不著,我們起來吧。」

  三個人在黑暗中說話,都摸索著衣被響。歸效光道:「哪位有火柴,把火點上了,我們坐起來捆行李,坐著等天亮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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