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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七章 夜宿綦江 歸效光先生和黎嘉燕小姐坐得最為相近,他聽到了她這句出乎意外的話,便道:「黎小姐,你不要著急,等今天晚上我們到旅館裏去開一個緊急會議,把這問題設法解決。我們縱不能把這車子全部的座位佈置得舒適一點兒。但對於黎小姐個人,總可以特別想點兒法子,讓你坐到司機座上去。」 黎嘉燕將手托著頭,微微地搖擺了,兩下歎著氣道:「我簡直是要死了。」 說著,長歎了一聲。因為車子已經是停了,看她那樣子,暫時還可以忍受。因低下頭去問道:「我給你買幾個廣柑來吃,把胃裏的酒氣先解一下,你看好不好?」 黎小姐這就抬起頭來,由車壁的窗戶眼裏,向外張望了一下。見這裏兩面山峰合攏,中間閃出了一個小穀。那車子走的這條公路,正是由山缺口裏前進。這雖是冬季,山上的樹木,還是長得綠陰陰的。在山夾縫裏,短短的一條澗水,流著尺把寬小瀑布。水落到石頭上,淙淙作響。 沿著公路兩邊,鮮紅的橘子和黃澄澄的廣柑,在篷子上都是堆著三四尺高。這和那碧綠的山色相映照,卻是相當悅目動人。往車子前面幾十步路,有洋式房屋,若干穿制服的人在那裏進進出出。聽到車子外有人說話,這就是一品場。她就連帶地想著,一品場是檢查旅客的地方。下車來受一番檢查,那也好。他們若是說我沒有出境證,不能出境,我就不出境了。心裏懷念著一線希望,手托了頭坐著,就靜等下文,可是只有十來分鐘的工夫,這車子又開行了。黎嘉燕那一線希望,成了一場空,只有橫著心閉了眼,靠了行李堆半躺半坐。 歸效光已猜出了這裏全車昏暈的原因。第一是人多空間少,空氣阻塞,大家呼吸閉塞。第二是酒精桶裏漏氣,酒味漲漫了全車,大家的神經都受了麻醉。他顧不得危險,把車廂後門,用力推開一條大縫,將臉緊對了門縫向外張望著。一來是呼吸無酒味的空氣,二來也可以看看車外的風景。他這樣做著,倒是覺得胸口舒服一點兒。車子兩旁的丘陵田園,陸續地向後退走,那天上的天色,也慢慢地變成灰黑。他究是關心黎小姐的,對車外每看過幾分鐘,就回轉頭來向她看看,並問她一句:「現在怎麼樣了?」 先幾次她還答應兩句好或不好的話,到了後來,她只是搖頭表示,什麼也不說了。歸效光屢次問過黎小姐情形之後;自己也有點兒覺悟。暈車的人很多,有老,也有小,為什麼都不問,只問一位小姐呢?於是轉過了個對向,和餘自清談話,他正拿著揚子江上游流行的八卦丹,撅了半塊交給隔座的余太太,苦笑道:「把這個含在口裏,也許心裏舒服一點兒。」 余太太也是斜靠了行李躺著坐的,緊緊地閉了雙眼。她並不接那八卦丹,睜眼看了一看,就搖著頭道:「用不著,路長著呢,終日地把這帶刺激性的東西含在嘴裏,將來嘴都會麻木了。」 余先生道:「不能永遠這樣,明天我們一定要改善坐車的辦法。現在請你含半塊壓壓心口作惡如何?」 他老是伸了一隻手,余太太也只好接過去了。但她接過去很帶勁,是個生氣的樣子。她道:「要知道坐車是這樣的受罪,就是在重慶再留住三年我也不走。」 歸效光道:「這的確不是辦法,今天看車子可以趕到什麼地方。假如能夠找著個好旅館,痛痛快快地睡一晚,恢復疲勞過來……」 黎小姐還不等他把話說完,抬起頭來向他瞪了一眼,喘著氣道:「疲勞恢復過來,再在車上顛一晚,明日不用把人送進旅館,抬進棺材吧。」 歸效光這就不敢說什麼話了。車子繼續地顛簸著,車上的人繼續地嘔吐呻吟著,這就不像上半段路那樣熱鬧,全車的人全不說話。行李歪倒下來,各人自行用手撐住。車廂裏昏暗得人影模糊,向那一尺見方的窗孔裏向外面探望,已有星點在天空裏向後跑去。後來突然地發現了一叢燈火之光,車子的顛簸程度減小,就停止了。耳邊但聽到人說,到了綦江,謝天謝地。這是同隊的車子,先到了此地,旅客們已下了車了。車廂後門鐵鎖響著,沙丁魚罐頭的盒蓋子掀開,把星光和空氣放了進來,大家像卸下了百十斤重一副擔子。向外看時,一片空場,黑巍巍許多卡車影子,鋪列在星光下。餘自清道:「天色黑了,路又生疏,我們就委託力夫去找旅館吧。」 這時,空場裏也有兩三盞燈籠。可以看到幾十名力夫,站在那裏等生意。因為此地出力氣的人,還保持著土風,大家在頭上還包紮著白布包頭。星光下的曠地上,四處散亂著白點影子,倒是很好的目標。 歸效光和同伴的劉君首先跳下車來,向挑夫道:「我們想找一家好一點兒的旅館。你把行李挑了去,我們照規矩給你錢。」 他道:「挑行李可以,今天沒得旅館,家家人都住滿了。」 歸效光道:「沒有旅館,把行李挑得哪裏去呢?」 挑夥道:「我們哪裏曉得?你自己合算嗎!」 劉君道:「這話等於沒說,我們自己去找一趟吧。」 說到這裏,車廂上噗咚一聲,人像鳥飛一般,跳下來一位同車旅客,正是王七佳。他手上晃搖了一道手電筒的白光,由廣場中的人叢裏奔了出去。劉君低低聲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。」 歸效光道:「此理易解。他的意思是靜坐車上,等我們把挑價說好,把旅館找好,他就圖個現成。現在聽說旅館沒有地方,他就在搶我們一個先,免得若還剩餘一兩處地方,被我們占了。」 劉君笑道:「此公可謂勇於自私。」 歸效光道:「這時,我們也沒有工夫去批評別人的品格,找落腳地方要緊。」 於是順著有燈光的地方,走上了大街。 這裏是離重慶最近的一個縣份,店面和街道都是和重慶具體而微。不過一點兒不同,並沒有上上下下的坡子。歸、劉二人沿著大街連問了七八家旅館,全沒有房間,尤其是有點兒像樣的旅館,裏面人聲哄哄。打聽之後才知道復員的部隊,也是住在綦江。一個縣城,又是靠近車站的街道突然來了幾千名旅客,那自然是把旅館擠滿了。歸效光看到路邊茶館裏堆了十幾件行李在屋角上,分明是旅客的東西,這就走去問提開水壺的茶房:「可以寄住旅客嗎?」 他道:「你來晚了。」 歸效光道:「沒有了房間?」 茶房笑道:「啥子房間囉?等我們這裏收了堂,旅客就在茶桌上搭鋪咯。你看,他們不都在吃茶。」 歸效光看那七八張茶桌上,都坐的是旅客模樣的男女,問道:「就是和他們一樣也行啦,我們也搭桌子睡吧。」 夥計道:「我說晚了就是晚了,桌子也沒得搭了。現在還有幾家茶館沒有答應人家搭鋪,你趕快去,還有辦法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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