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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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,余先生就不能不站起來看著。原來車廂中間的行李,堆得太高,左邊坐著的,看不到右邊的人。所以那邊說壓死人,這邊卻是莫名其妙,卻只有站起來看個究竟,其實並不怎麼嚴重,只是高處一個大行李捲,向外突出來一隻大犄角而已。所幸由此以後,車子上有人喊著頭暈,而且是接二連三的人,都有人喊著頭暈,這個傳染病非常之迅速,不到半小時,全車人都在喊頭暈,有兩個人還在嘔吐,這車廂裏是不容人嘔吐的。犯著這毛病的人,都將手巾握了嘴。哇的一聲,把髒東西都吐在手巾上。這樣各人都低了頭,就不吵鬧了。歸效光坐在黎嘉燕面前,見她將手肘撐了膝蓋,用巴掌托了額頭,閉著眼睛假睡,那臉上的顏色,由紅變到蒼白,便問道:「黎小姐暈車嗎?」 她將手握了胸口的衣襟,並不開眼,皺了眉道:「我向來是不暈車的,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。頭昏,心裏只要吐。」 說著,連連地搖了兩搖頭。這樣一提,歸效光也覺得額頭昏顛顛的,漸漸地感到呼吸不靈。胃裏好像在翻著波浪,儘管向上奔騰,要湧到嗓子眼裏來。心裏想著,這事奇怪,向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暈船和暈車,怎麼今天也鬧起來了?再看黎小姐的顏色時,越是難看,眼睛是閉得緊緊的。她左手托了頭,右手頂著胸口。歸效光自己的旅行袋,就放在那酒精桶的網籃裏,他趕快伸手到旅行袋裏去,摸著一個搪瓷大杯子,交到她手上,低聲道:「你就吐在這裏面吧,我好給你倒出去。」 她看時,皺了眉道:「那不好,這是你的漱口杯子吧?」 歸效光道:「沒有關係,至多就讓我犧牲這只杯子吧。」 一句話不曾說完,她已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。根本面前沒有一寸地的空隙,那只杯子握在手上,她不能不向裏面吐。她就是這麼一口氣,就吐出了半杯子。她哎喲了一聲,喘過一口氣。歸效光先接過杯子,伸到窗眼外倒了。立刻在旅行袋裏抽出一條毛巾,交到她手上。她還是不能考慮,立刻把手巾擦著嘴。她擦過之後,才發現這條手巾是新的,望了他道:「又弄髒了你一樣東西。」 歸效光道:「那能值幾何呢?」 他說時,也覺得胸口裏發酸,就在褲岔袋裏抽出一條舊手絹將嘴握著,不免吐出了些黃水。黎嘉燕吐過之後,雖是心裏輕鬆些了,可是她已感到全身都支持不住,人就斜倒在車子角落裏,頭枕在酒精桶沿上。歸效光道:「我想起來了,為什麼全車人都心裏難受呢?這是車廂裏不透空氣,人太多,行李太滿,把大家呼吸塞住了。第二,這酒精桶雖是封了口的,車廂裏,酒精味還是很濃。這氣味把人灌醉了。現在第一個辦法,是讓車子裏空氣流通些。」 餘自清斜靠在行李捆上坐著,也是心裏十分難過,連說:「對對。」 他回頭四圍看時,車廂頭上,通司機座的地方,原來有一個見方的眼,現在那裏綁了兩個旅行袋,把那眼堵死了三分之二,此外這車廂的木壁,四個窗戶眼關了三個。車廂後面所掛的兩塊木板,也都由外面拴著,而且加了鎖。余先生哎了一聲道:「在這樣的閉塞情形下,我們全車人,怎麼不會頭暈呢?趕快把窗戶打開來吧。」 這麼一提,大家也都明白了,由各位靠近了窗眼的人,分別將窗眼打開,有幾位熏暈得厲害的,索性將臉偏著,接近了窗戶。那位陳老太太又喊叫了:「空氣是大家的,不要一個人霸佔啦。」 黎小姐倒在車角裏,閉了眼假睡,聽著也笑了。歸效光道:「黎小姐,你現在好一點兒嗎?」 她搖搖頭道:「我上氣接不了下氣,簡直要死在車上了。車子在什麼地方停住,我不走了,我回重慶了。」 說畢,她就不住地哼著。歸效光正想勸解她兩句,車子倒是真的停住了。全車人喊著:「也罷也罷。」 黎小姐扶著行李站了起來叫道:「叫司機快開車門,我不走了,我回重慶了。」 在大家眼望八年,今日幸可回家的路上,還只走兩三小時呢,倒有人叫著回重慶,這是個奇跡,而全車人都向黎小姐身上看了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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