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一路福星 | 上頁 下頁


  餘自清聽了她這個報告非常詫異。心裏想看歸效光昨晚一整夜在海棠溪,她也一整夜在海棠溪,這話怎麼樣再可以問下去?便笑道:「只要有了車票。我們什麼其次的困難,都可以迎刃而解。讓我來請二位吃早點,先行慶祝,一面計劃我們這一個團體行程上的組織。」

  那些睡在地鋪上的孩子,聽了大人這些話,料著是真可以走了,都高興得跳了起來。他們對四川不知道沒有什麼厭惡,對下江更不知道有什麼歡喜。只是現在又要移動一個地方,大家就覺得非常高興。他們笑著跳著,把大人的話鋒都打斷了,自然也就把黎小姐的話中疑文牽扯了過去。

  自這時起,大家就忙碌了,分別去通知了要結伴還鄉的人,就在當日下午約集著十幾個人,在這樓上席地而坐,開了一個緊急會議。結果是星期六開車,星期五就過江去。推餘自清做全體返鄉團的團長,歸效光為總幹事,黎嘉燕為會計,余太太做出納。路線上半段是公路局規定的,由重慶到貴陽換車,循湘黔公路到衡陽。到衡陽之後,屬於下半段,可以坐火車到武昌,武昌渡江,到漢口坐輪船直駛南京。

  一路之上,除了各人的食宿自理,一切交通事宜由歸效光負責。每個復員的人,各交三十萬元給余太太。車船票由歸效光統支統籌。歸先生每辦一件事,都請黎小姐落賬。大家這樣公推二人合作,就是對歸、黎二人會同在海棠溪辦登記的那點兒誤會。可是歸先生本人,就是願意為大家服務的,他沒有感到什麼新奇。黎小姐是個矜才傲物的人,人家推她做事,她也以為那是當然,他們就是這樣很和諧地接受了任務。

  在這個會議完了以後,黎小姐是最高興的一個人。恰好是這日的天氣轉了晴朗,經過大太陽的蒸曬,馬路都乾燥了。她覺得再過一天,就要離開這八年來的抗戰司令台,不管對他印象如何,總還要做個離別前的巡禮。因之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,放開了步子,在上下半城,各轉了個圈子。最後她想到若要把重慶的特點賞玩一番,最好是到這半島最高的地方,同覽這揚子、嘉陵二江之勝。

  這個高的地方,又要不讓房屋擋住視線,覺得只有南區公園的山頂,比較合適。她擇了這個地方慢慢走去,由兩路口繞過去那正是南區公園的上層。眼望著公園的枇杷山正待挑選一條平坦些的路爬了上去,在她那抬頭觀看的時候,忽然身後有人叫了一聲「密斯黎」。回頭看去,是同學王小姐和他的男友李先生。王小姐身穿了紫呢大衣,胭脂粉抹得滿臉豔麗。那李先生也是穿著一套花呢西服,頭髮梳得油光。兩人手臂挽著手臂,一同走了過來。黎小姐跳著迎上前去,笑道:「你們什麼時候走呢?我已經買得了車票,禮拜六就離開重慶了。」

  她說著話,跑到王小姐面前握著手笑道:「我們在南京見呢,還是在上海見呢?」

  王小姐笑道:「你看有了走的日子,喜歡得這個樣子。你們府上人很多,不坐船走,坐車走,東西帶得了嗎?」

  黎嘉燕連連地搖了頭道:「我不管家裏的事,我跟了學校的團體走。」

  王小姐笑道:「老李也不是不知道你的事情的。我冒昧地問你一聲,你現在決計和家庭脫離關係嗎?」

  她昂著頭對天上看了一陣,冷冷地答道:「家當然是好的。但也不可一概而論,有的是天倫的樂園,有的也是禮教的監獄。你是叫我到天倫的樂園裏去呢?你是叫我到禮教的監獄裏去呢?」

  王小姐笑道:「別的罷了。說你的家庭是禮教的監獄,那也不至於。我看……」

  黎嘉燕搖了頭道:「你不知道我們家的事。」

  王小姐笑道:「我有什麼不明白,還不是為了婚姻問題。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困難,一百個自主家庭也沒奈你何。」

  黎嘉燕聽了她這話,向她身上看看,又向她身後跟隨的那位李先生看了一看,笑道:「你覺得你是一百個能自主的?」

  王小姐揚著雙眉笑了一笑,鼻子裏哼了一聲。她雖沒有說話,可以想到她的意志是很堅強的。那位在王小姐身後的李先生也不免將肩膀抬了兩抬。黎嘉燕覺得她的話已經戰勝了王小姐,便笑道:「我們不要談這個問題,後天我就要走了,你應當請我吃一頓飯,給我餞行。」

  王小姐笑道:「那很可以,將來我到了南京,你也要給我接風的。你現時住在什麼地方?我決定了時間,就親自來請你。」

  黎嘉燕道:「我還是住在密斯吳那裏,我覺得朋友家裏比親戚家裏好得多。」

  王小姐道:「那麼,我們現在就去找個小館子吧。」

  黎嘉燕對這男女二人看了一眼,笑道:「那不必,我們原來的意思,都不是這樣,你二位還是請便吧,我也有我的事。」

  王小姐聽到她這樣說了,恐怕她還有別的意思,這就向她笑道:「那也好,我不打攪你的清興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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