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玉交枝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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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為經想作參議員,不敢得罪這門親,就逼了我妹妹去冒充新娘。原是說拜過堂就裝病,只要等到第二日以後就不去了,同時又許了許多好處。我父母也不好,為了救窮,答應和他們行騙。可是我妹妹還不肯,怕這事太冒險,她是許了這李二狗的。因為李二狗不務正業,不願嫁過去,原是望他學好,並無惡意。蔡為經就拿了些錢,又給了他二十石租子,要他寫封休書,把我妹妹休了。這小子貪那筆財喜,就照辦了。我妹妹見了休書,當然生氣,就答應蔡家的要求。她是心想,李二狗都拿她出賣,她自己為什麼不去找幾個錢來救家裏的窮呢?誰知道馮家把這事識破了,回門是回門了,他們依然要把假新娘子抬走。 蔡為經還不肯說真話,由新郎把我妹妹拉走了。我自己知道也理短,正要請教鄉下的公正人,怎樣把這事來收場。不料李二狗裝著麻糊,今天故意來探親,想和我們要人,要不著人,就好訛錢。請大家評評這個理,這四家人家,誰的理最短,誰該受罰。只要公平,我姓王的沒假話說,抄家坐牢,全都願意。不過我有句話要聲明,我父母是為窮所逼,我事先是一點不知道,要知道,決不能丟這個臉。我說完了,請大家罰我。」 他說著話,又拱了兩個揖,然後爬下桌子。這麼一來,在場的茶客,都很同情他。有幾位向來和人排難解紛的,就把李二狗引到另一張桌子上,分作兩邊,和王李二狗談論這件事。談了兩小時,大家討論出來一個道理。蔡為經是第一無理,李二狗是第二無理,王好德是第三無理,馮少雲是第四無理。 今日天色晚了,要談判來不及,明天上午,推十個代表,陪了王李二家的人到蔡家去講理。勸李二狗也不必到王家去了,就在這小鎮市客店裏住下,把情理講妥了,再去通知馮家。千不該,萬不該,馮少雲不該將錯就錯,只要他當晚上不和新娘同房,第二日將新娘送還,這件事不好辦得多嗎?李二狗對這些講法,雖然心裏不滿意,可是在大眾的議論下,也抗不過這個理字去,也就接受了這個辦法。 他們在茶館裏議論的時候,王好德因為兒子一天沒回家,四處打聽,據人說,他打了魚,送到鎮市上去賣了,他也就趕了來。他到了街上,天色已經昏黑,滿街議論紛紜,說是發生了一件假新娘子的新聞,他心裏嚇著就是一跳,於是就在僻靜處溜到茶館後身去聽。這時茶館裏已上了燈,他在暗處,恰是沒人看到。他聽了個仔細,盤算著當眾講理,這決不會占著什麼便宜,又立刻跑回家去,把經過情形對劉氏說了。 劉氏呆了半天,因道:「玉發這孩子真是胡鬧,家醜不可外揚,怎麼可以把這事弄到街上去吃講茶呢?他們和蔡家算帳,那活該,我們管不著。和我們算帳,我也不怕,我們是窮人,算來算去,老命兩條。只是馮家是我們自己的人了,玉清有這樣一個婆家,我們老兩口子願意他散了?姑爺是個讀書的人,親家又是個大紳士,他們總有主意對付,你冒夜去報個信吧。」 王好德正是躊躇的站著,不知道要用什麼話來應付這件事。聽到這裏,他忍不住笑了,搔著頭皮道:「你倒認了親家了。」 劉氏道:「那沒錯,馮家他不能不認我們是親家吧?女兒嫁了他家,他和我們可就有禍同當了。」 王好德站著想了想,點頭道:「這也有理。我這個拿不出手的親家翁,黑夜打了燈籠去會親吧。」 說著,倒是打了個哈哈。他雖是這樣說了,卻還不肯示弱,洗過腳,穿上布襪子布鞋,然後換了一件半新舊的藍布大褂,打著燈籠,就奔馮家去。十多里路,也夠他走兩小時的工夫,到了馮家,在鄉下已是小半夜了。他亮著一盞白紙燈籠,到了他們莊屋外面,便引起了一片狗叫。他將燈籠舉得高高的,迎著狗叫聲走過去。到了馮家門口,兩三條狗圍著他叫。他大聲道:「你們不要叫,我是來報信的。」 院牆裏面就有人問道:「什麼人說是報信的?」 他向了牆裏道:「我是蔡府上來的,我叫王好德,請你去對少先生說,我有要緊的事來報告。」 牆裏叫了等著。不多大一會,門裏面亮著燈火,有幾個人的腳步聲,又有人隔看門問什麼人,王好德答應了,這就聽到玉清的聲音道:「是我爹,讓他進來吧。」 門打開了,一個小夥子掌著煤油燈,馮少雲夫妻,雙雙的迎著。玉清見了他又叫了聲爹,少雲卻是深深的向他鞠了躬,口稱老伯。王好德聽著,就是愕然一下,心想,怎麼都說明了?少雲道:「老伯這樣夜深的來,一定有要緊的事,不忙,請到裏面坐,讓我把家父請出來,恐怕他已經睡了。」 王好德道:「不必,我和你們說說就行了。」 於是少雲夫妻,將他引到小客廳裏去。 這不過是喜事的後門,牆壁上倒還是高掛著喜幛喜聯。滿屋子陳列著紅漆的桌椅,玉清由裏面捧出一盞大玻璃罩子的煤油燈放在桌上,在鄉間已是滿屋通明。看到自己女兒穿件嶄新的花格子長夾襖站在當面,手指上圈了黃澄澄的金戒指,他點了兩點頭道:「你們很好。」 少雲也就要張羅著茶點招待,正和家裏一個傭工,低聲商量。他一擺手道:「夜不成事,我也不是為打攪你們來的,連夜還要趕回去呢。」 少雲於是將傭工引了開去,向王好德笑道:「你老有什麼話只管說吧,我們這裏對這件事情完全明白了,家父家母對玉清也很好。」 王好德倒是有點難為情,坐著摸摸下巴額,但是究竟事關重要,他躊躇了一會子,就把剛才在小鎮市上聽到的情形,詳細說了一遍。玉清道:「我們也正是盡夜商量著,這件事遲早要說破的,得想個妥當的法子,既是李家先動手,那就讓他們先動手,天大的罪,都是姓蔡的,與馮家無干,與父母也無干。」 少雲也笑道:「你老放心,李家那小子親筆寫的退婚書,還在蔡為經手上,他也不能怎樣訛人的。今晚上不必冒夜回去了,家裏還有一點剩菜,燙上一壺酒,我和你老喝個半夜,明日天亮再走。不過是透著不恭敬,但是談心卻是好不過的。」 王好德道:「改日再來打攪吧。我家裏那位老太太,還等我的門呢。我把你們這裏的情形告訴她,也讓她好放心。」 少雲望了玉清道:「他老人家冒夜跑了來,連杯新鮮茶都沒有喝,我們這過意得去嗎?」 玉清是和他坐在一排椅子上的,就瞅了他一眼道:「若是把他老人家當個親戚,他老人家進門的時候,大門口也不應當放過爆竹嗎?這就只當是蔡為經家裏一個老佃戶來報信吧。」 少雲向她拱了拱手笑道:「罪過罪過!」 王好德一看這情形,他兩口子竟是和睦得很,臉上也就帶點微笑,便站起來道:「大概還沒有驚動你們堂上二老,我也不去拜見了。早點趕回家去,明天有什麼情形,我恐怕不能來報告你們,最好你派兩個人到蔡家去等著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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