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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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四十一回 酒入愁腸割豚拚一醉 詩留素壁畫燕祝雙棲 費昌年在這一行人之中,他是一位最能容忍的朋友;一路行來,總以淡然的態度去對付燕秋;以為她是一位胸襟灑脫的人,對於她,必要避免那種兒女子態,才合於她的胃口。不想自從在平涼遇到了程力行以後,她就完全改變了態度;人家越獻殷勤,她就越高興。到了華家嶺,這事更可以證明。健生處處向她表示了那過分奉承的行為,她就在口頭上老說健生的好處。現在到了蘭州,還不過三四小時,她已說不想回江南了。他想著心事,人靠在鐵橋的欄杆上,不作聲,也沒有走開。 健生拍了他的肩膀道:「可別這樣傻望,望暈了頭,會栽到水裏去的。」 昌年看了那黃河裏的水遠遠的注了來,碰在腳下的水泥橋柱上,翻成圈線的波浪,因答道:「我假使由這裏向下一跳,不知道在什麼地方,可以撈到我的屍首?」 燕秋笑道:「我看你站在這裏出神,以為你有什麼新奇的意思,原來說出這麼一個問題。」 昌年手按了鐵欄杆,微微的跳了兩跳,笑道:「你以為我沒有這自殺的勇氣嗎?」 燕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,就向橋中心一拖,正了顏色道: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。」 昌年微笑道:「人生總有一死,這算得了什麼!」 燕秋看他雖是帶了笑容,但是臉皮紅紅的,顯然有點生氣。為什麼生氣,倒是猜想不出來。因道:「你看那對面山上,還有幾座廟宇,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?」 吳科長笑道:「不必了,明天再去吧。敝廳長對於四位,還有一個約會呢。」 燕秋道:「我們都要看看牛皮筏子,同黃河水車。」 吳科長道:「水車這樣東西,江南很多。這裏的水車,和南邊水車的構造,也是一樣的,不必看。牛皮筏子,河邊就有。」 燕秋向黃河南岸看,見岸邊有那輪齒形的東西,比房屋還高大,在水面上凌空架著。這樣的東西,一排約莫有七八架,越遠越小。看出了神的時候,倒像在黃河白雲之間,畫了一種新奇的圖案。燕秋道:「這就是水車嗎?」 吳科長道:「那就是。這構造我也可以說得出來,這車子上面的木齒,在水面被黃河的急流推動著,全身轉動起來了,輪子一動,車子中心的車軸,自然也會轉。在車軸直通到岸上的所在,帶有小的齒輪;這小的齒輪,就撥動了橫的平的各種車輪,於是磨子也好,碾子也好,完全都推動了。」 吳科長在橋上手指口講的說上了一遍,大家呆呆的望著。他正在說得有勁,偶然一回頭,就兩手一拍道:「哪!看,這就是牛皮筏子,在岸上行走了。」 大家看時,有一個人,背了一樁奇怪的東西,由橋上走過,有九個像汽囊的牛皮套子,作三排,併攏在一處。那牛皮套子,白白的顏色,除了牛頭一處而外,其餘都存在。四條腿不過是短些,也不曾割去。那套子裏面,想必是氣灌的很足,所以都漲鼓鼓的。在汽囊上用棍子編排著,把汽囊縛得緊緊的。那個人,把這東西背在身上,把橋心的路都阻斷了,一步一步,坦然的走著,好像並不怎樣的沉重。 燕秋笑道:「這就是牛皮筏子嗎?放在水裏,倒不是像這種樣子。」 吳科長道:「這筏子放在水裏的時候,再用板子,在木棍上架著;木板上,再放著貨物,當然不容易看到那牛皮囊的原形了。」 健生道:「剛才我猛然看到這玩意,以為那人背了一堆剝皮的蝦蟆精呢。我倒想起了一個問題,這筏子既然只能順流而下,不能向上,那麼兩岸對過,行不行呢?」 吳科長道:「那也行的。要斜斜的走,由北岸到南岸,可以在上流頭撐開,將槳撥著,慢慢的向河心裏移;一面向下游流了去,一面慢慢的撥著,牛皮筏子自然就到了那岸了。」 健生笑道:「假如要由那岸再回來呢,豈不要更流下去若干裏?有幾個來回,那就要離開原地幾十里路了。」 吳科長笑道:「沒有這個道理。真是要來回幾次的話,撐牛皮筏子的人,他會把牛皮筏子由水裏拖了出來,在岸上背著,背到上流再放下水去。」 健生笑道:「這倒有趣。那末,這牛皮筏子,有由蘭州流到寧夏、包頭去的,他們也是把牛皮筏子由岸上背了回來嗎?這東西雖是不重,可是這麼大一塊,背起來,總有些不方便吧。而且我看到在水裏的筏子,有比房基還大的,那又怎麼個法子背起來呢?」 吳科長笑道:「真要把這樣大的東西,背著走上千里路,那倒是一件笑話了。這個牛皮筏子的皮囊,是灌了氣的,只要把縫的線跡扯開,囊裏的氣一泄,皮囊就成了薄薄的一疊白皮,自然折得只剩了一點點,一擔子就挑回來了。」 健生、燕秋聽了,都帶著幾分笑容,但是昌年卻沉住了顏色,並不含一點笑意。燕秋雖是看到,但不便去問,也疑惑著他身體有些疲倦,不願遊覽,因就對吳科長說:「還是回旅館去。」 昌年還是像來時,和興華同坐一輛騾車。 到了旅館裏,茶房送上幾張請客帖子,還有一張紅紙通知單,那上面前面一行,自然是寫的請客時間,後面就開著被請人的名字。健生首先接過來看,見名字第一行是楊女士燕,第二行是伍先生健;以後全是這樣,只把人的名字,簡寫一字。於是拿著和昌年同看,笑道:「這太有趣味,蘭州人是太謙恭了,客的名字,也不敢寫全。可惜一虹沒來,他要來了,他的名字編寫著,是高先生一。」 說著,把通知單遞到昌年手上。昌年隨便看了一看,就放下來。健生這就也有點知覺了,分明他有點不高興,若他真是不高興的話,必是為了自己和燕秋的友誼有了進步,這倒不好怎麼去問他的所以然了。再看請客帖子,正是吳科長的上司金廳長。一個作學生的人,到了這裏,立刻就受地方長官的歡迎,當然是有點原因,至少也不會受人的厭惡。像昌年這樣的神情,對了吳科長,似乎有點侮慢,於是轉過身來向吳科長笑道:「一到就受金廳長招待,倒有點不敢當。」 吳科長道:「敝廳長最是獎勵青年人到邊省來的。這一點意思,談不到款待,不過這蘭州城裏的宴席,也有蘭州城裏的風味,倒是東方所沒有的。第一是烤豬,這裏另有一種烤法,第二是黃河裏的鴿子魚,只有黃河上游才有,不到這裏來,那是嘗不到的。我暫時告別,回頭我派人到旅館裏來引導。」 說著,拱手而去。健生同燕秋隨了他之後,送到大門口,昌年卻是躺在炕上,挽了兩隻手,到後腦勺子下去枕著。 燕秋自回房去,和二哥興華說話。健生走進來問道:「老費!你怎麼了?不大舒服嗎?還是身子疲倦呢?」 昌年說道:「我也說不上是生病,或者是身體疲倦,只是坐不起來,要躺著就舒服一點。」 健生道:「為什麼有這種現象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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