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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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秋剛待張嘴說話,力行就插言道:「那沒關係,我就是在這裏等著二位,還是和楊女士談天呢。好在這是明日早上的事,在今天晚上,隨便什麼時候決定,都可以的。現在二位既是說以楊女士的意思為轉移,這就算妥當了,回工程處去的時候,我告訴他們一聲就是了。夜已深了,三位明天還要起早,我不能在這裏打攪,先走了。請各位安歇吧!」 說著,他就起身走出了房門。燕秋自然是跟著後面去送的。昌年也就一面陪著說話,一面跟了出去。健生走到房門口,一隻腳在裏,一隻腳在外,卻不送了。 燕秋送過了客,依然陪著昌年走到這邊屋子裏來。她站在屋子中間,先不坐下,向費、伍兩人的行李全看了一看,因道:「我在隆德未動身之前,還有幾句話,想同兩位老朋友談一談。」 她原是向炕頭邊一隻網籃打量的,說到了這裏,這就回轉身在破椅子上坐下;同時臉色正了一正。費、伍二人看她這種態度,這就知道下面有一段大文章要說出來。雖是不願聽,可沒法阻止她不說。因此兩人就同在她對面的炕沿上坐下,而且還對著她笑。 燕秋胸挺了一挺,似乎是自己壯著自己的膽子,因道:「我並非是對二位一再的說客氣話,我自己總覺得要朋友幫忙可以,要朋友受累就不可以。你二位好意,陪我向西走的決心,也是表示過好幾次了;不過我仔細的想起來,在我總是有點受之有愧,而且我也很後悔,不該邀著朋友到這老遠的地方來。」 健生不等她說完,搶著道:「燕秋!你不是老早老早的聲明過了,彼此全不必客氣嗎?我們一路走來,誰也沒有提到該不該的話,現在你突的說著這話,倒好像我同昌年都和你生疏的了。」 昌年隨著這話,笑了一笑,倒也沒有提到別的什麼。 燕秋雖知道健生向來說話魯莽的,卻從來沒有這樣中肯,也是隨了他這話把臉紅著,勉強的笑道:「生疏兩個字,我怎麼敢說。也許是我自己年事太輕了,對朋友有許多顧全不到的地方。我對於這點,自己究竟不能不檢討一下。因為我想著,到了隆德,本來是大家認為可以告一段落的所在了,殊不料到了這裏,還是跟著向前走。朋友是為了我走才走的,而且昌年剛才也說過了,我對於這一點很覺得有些不安。因為假如是我到了這裏,就不走了,二位不就是幫忙幫到底,可以回南京去了的嗎?所以我在未走之前,再向二位表示一種謝意,而且說句實在話:若是你二位向前走還有什麼困難的話,就不必客氣了。」 昌年向健生笑道:「你聽這話,究竟是誰客氣?老朋友應該說這樣的話嗎?」 健生道:「燕秋要這樣的問,教我們做朋友的,倒也沒有法子好答覆。仔細想想,我決沒有客氣過吧。不過燕秋真無須乎我們送的話,似乎……」 說著,用手搓搓臉腮,向昌年笑著。燕秋笑道:「怎麼能夠無須乎的話!好了,這話我們也不必說了,請二位收檢東西,早些安歇,我們明天六七點鐘上車。」 說著,站了起來,還操了英語,說句晚安,然後蹦跳著回到她自己屋裏去。 昌年向健生點點頭,輕聲說道:「你很行。」 健生道:「我怎麼行?」 昌年向他連搖了幾下手,又對著牆,連連指了隔壁。健生笑著低聲道:「這也無所謂,何必指手指腳!」 昌年展著炕上的被,卻大聲道:「睡吧!明天好早些起來。」 健生也大聲道:「睡吧!明天早些起來。」 在這兩句話之後,這邊屋子,才算寂然無聲了。 到了次日早上,天空還是浮著淡青色,燕秋就起來了。首先打開房門來,向隔壁張望,就看到房門還關得鐵緊。本待張口就叫醒二人,卻想到昨晚分手的時候,彼此的言語,有點兒不大相投;於是向門上看看,還是閃開,故意的大聲叫著店裏夥計,把隔壁二人驚醒。夥計們進進出出,腳步響著,果然的,隨著昌年也就開門出來了。他道:「我們就走了嗎?」 燕秋道:「不先吃一點東西,回頭還要去看看符縣長。」 昌年道:「我們昨晚已經告別了,今天不便再去。」 燕秋道:「那末,你二位在店裏預備早飯,我去一去就來。」 費、伍二人,當然是沒有異議,不料她說話之後,就出門去了。 直到兩小時後,太陽高升到土牆上來,力行陪著燕秋緩緩的走了回來。昌年背了兩手,只管在門外來往徘徊著。看到力行,立刻向前搶上兩步,和他握了手,連連搖撼了幾下。力行笑道:「你二位吃過了嗎?我就怕你二位在餓著肚子等候我。」 昌年想著:這話可有點奇了。我們吃飯,為什麼要等著你來吃呢?燕秋也跑向前一步,向二人點了頭道:「我已經吃過飯了,倒累你二位久候。你兩人吃飯吧,我等著你再上車。」 昌年雖是十分的能夠忍耐,但是對了燕秋這種行為,也不能坦然受之,便笑道:「准是叨擾了程先生一頓吧?」 力行笑道:「也談不上叨擾,費先生請去用飯吧。一會子工夫,車子也就開過來了。」 昌年想著:這倒沒有什麼話好向下說,自邀了健生,到店堂裏來進早餐。 燕秋看到他二人在這裏吃東西,一個人可不便引著力行到屋子裏去談話,就在店門口一張小桌子邊,兩人分開,對面夾桌子坐下。燕秋兩手離開桌子,吹了幾口灰,隨後又將手胳臂按在桌子上,這才先笑了一笑,然後揚了眉向力行道:「不想在這樣很深的內地,還得著程先生這樣一個人幫忙,真是出乎意料,我不知道要怎樣感謝才好!」 力行笑道:「楊女士要說這話,我就無地自容了。我所辦的,全是惠而不費的事,那實在算不了什麼。」 燕秋道:「論到幫忙呢,當然費先生、伍先生出的力量很大;他們是由南京送著我到這裏來的。不過論程先生的志趣和事業,雖是新朋友,我們可是十分敬重的。」 她說著費、伍二人的時候,也曾回轉頭來,向另桌吃飯的人看了一看。可是費、伍二人自去吃鍋盔同炒雞蛋,卻不曾理會到燕秋會談到他們身上去。燕秋見他們並不怎樣介意,也不再說到他們,又向力行道:「我這個人似乎有點和別人不同,對於私人交情,我有時也許清淡些;可是對著國家和社會上所需要的人物,縱然是交情很淺,但我也有那至誠的敬意。」 力行笑著一伸懶腰,連連的笑道:「這樣說著,我更是不敢當了。」 他說完了話,似乎也感到自己放浪一點,立刻把身子坐正來,而且扶著西服上身的衣領,輕輕兒的扯得平直了。這就對燕秋正了顏色道:「說起來,我究竟是很慚愧的。我說了許多幫忙的話,並沒有什麼事實表現,僅僅只是找了一輛順便的汽車,送三位到蘭州,說句套話,這也就不成敬意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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