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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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秋道:「我原來的話,是怕程先生今天趕不到;現在程先生趕到了,路上一切事情,都有他給我們設計,就不必顧慮什麼了。」 健生道:「其實我們也用不著請人給我們設計,我們由下關過江,一直到了這裏,也全不是大家胡來胡撞的嗎?又有誰給我們設計呢?」 燕秋道:「此話誠然。現在程先生還給我們想法子,把他們工程處運材料的車子,空出三個人的地位來,那材料車子上,是沒有搭客的,我們不是很寬裕的嗎?再說,向西這一大截路,我是沒有走過,大家全嫌生疏,搭人家的車子去,一路都有個指導,那就熟識得多。而且……」 她忽然笑了一聲,把所有的話,給打斷了。昌年說道:「聽你的話,好像還要更進一步。你看,還有什麼好處呢?」 燕秋道:「並不是說到什麼好處,你想,人家一切都替我們辦好了,我們對於人家,也是盛情難卻,怎好不去?有這順便車子不坐,一定還要花錢去搭車,我們也未免太傻了。」 健生笑道:「我們也並沒有這種建議,說是定要花錢才痛快。」 燕秋隨著一想:可不是嗎,人家也並沒有說不坐公路上的材料車,自己為什麼先急起來?便笑道:「我這是預先聲明一句,怕你二位劃清了公私的界限,不肯坐公家的車子。」 昌年道:「這同沒票坐客車不同,根本這種車子不營業。我們坐這車子去,車子是燒那些油,跑到蘭州。我們不坐這車子去,他也是要燒那些油,跑到蘭州。」 燕秋笑道:「我也是這樣說,所以程先生提到讓我搭公事車子去,我就沒有推辭。」 健生在屋子裏轉了幾轉,把一隻腳搭在破椅子上,兩手環抱在胸前,對昌年叫了一聲老費!昌年看他躊躇了許久,忽然喊叫一聲,分明還有許多話要說,這就向他一擺手笑道:「我們抬了半天的杠,不必再抬了。燕秋既是預備明天走,我們到這裏來,很得著符縣長一番盛意招待,趁著今晚無事,我們到縣公署裏去辭個行吧!」 他口裏說著這話,已經是站起身來向外面走著。健生道:「咦!你這話倒有些奇怪,我並沒有和你說一句不同調的話,怎麼說我同你抬了半天的杠呢?」 昌年已是走到房門外去了。他口裏依然答道:「怎麼不是抬杠?譬如我說:要去向符縣長辭行,你就不理會這件事,這也不是抬杠嗎?」 他越說越向外走。健生聽了這話,更是不解,只得跟著追了出來問道:「老費!你這是怎麼回事?我真不解。我哪裏和你抬了什麼杠?」 昌年只管在前面走,頭也不回。一直追到大門外,健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,輕輕的叫道:「喂!你這是怎麼一個說法?不要亂走,把話先交代明白了。」 昌年反過手來,握住了他的手,低聲道:「你真是一個大傻子!你對著燕秋,在表面上,老是表示著那憤恨不平的樣子,她那種人,有個什麼看不出來的嗎?她不過是我們的朋友,並不在朋友上面再加有什麼關係。她有她的戀愛自由權,她更有她交朋友的自由權,憑著什麼權力,我們可以干涉她?」 健生呆了一呆笑道:「我並不是要干涉她。朋友對於朋友,總要彼此忠實。我看她對於那位程先生,是過分的忠實,對於我們呢,總拿著那不屑之心來相待,好像我們對她,向來是沒有一點真心的。千里迢迢,吃盡了千辛萬苦,難道這全都是假的嗎?這樣一想,所以我是很氣。」 昌年笑道:「這樣子你就生氣,假使她嫁了姓程的呢?」 健生道:「她嫁姓程的嗎?哼!」 在這一句話裏,他是含著無窮盡的怨恨,可是也不曾在言語裏面說出一個什麼辦法來。昌年笑道:「你說我的話怎麼樣?反正我們也不能干涉人家嫁人吧。」 健生把兩手插在褲袋裏,慢慢的跟在昌年後面走。這大街上雖是漆黑的,所幸這黃土的地皮,卻是很整齊。隨腳走去,走了一截黑暗的冷街,健生道:「你要到哪裏去?真要到縣衙門裏去辭行嗎?」 昌年道:「辭行不辭行,那都在其次,這裏所最要緊的,就是把你拉出來,告訴你一句話,叫你別讓她太難堪了。現在你出來了,我的目的已達。至於到縣公署去不到縣公署去,那就沒有什麼關係了。」 健生道:「哦!原來如此。你對於她,倒是很原諒的。」 昌年道:「事到於今,我們不原諒她,又待怎麼樣?」 健生道:「那麼,她一個人在旅館裏是很寂寞的,我們回旅館裏去陪著她吧。」 昌年笑道:「你心腸一好起來,那又太好了。在三小時以內,我是不願回去的。」 健生見他說得這樣的肯定,這內裏自必也有什麼原因,便道:「那也好。我就隨著你到縣政府去吧。」 兩個人到了縣署,符單騎正趕上一件高興的事,見他兩人來到,趕快叫聽差炒了一大盤子雞蛋。家裏有酒,開了兩瓶,大家開懷痛飲,談起天來。大概由六點鐘談起,一直談到深夜十時附近,才分手回飯店裏。 燕秋屋子裏,還是燈火輝煌的;同時,嘰哩咕嚕的談話聲,牽連不斷。費、伍二人的本意,都只想悄悄的走過天井去,殊不料還沒有走到天井裏,對過的手電燈一閃,卻是力行大步子走了出來了。他笑道:「二位才來,我在這裏候駕多時了。」 健生道:「程先生什麼時候來的?」 力行笑著道:「來得很久了。我們的車子,已經到了。剛才我對車上人說了,沒有我的話叫他們不要開車。我就是在這裏等候二位一句話,明天走不走?」 昌年道:「我們兩人是無所謂的。楊女士走,我們走;楊女士不走,我們也不走。」 燕秋也跳了出來了,笑道:「我為什麼不走呢,我正為著你兩位不來,等著有些發急呢。」 二個人說著話,一路向隔壁屋子裏走了來。力行打著手電燈,燕秋掏著火柴盒子出來,擦火點燭。昌年笑道:「這卻不敢當,倒要你二位來替我收拾屋子。」 燕秋笑道:「咦!我們這樣熟的朋友,還要客氣嗎?」 昌年笑道:「有道是禮多人不怪。」 說著話,大家也就在炕上凳子上分別坐下。燕秋向他二人臉上看看,架了腿,兩手互搓著一隻衣擺角,先是低著頭,然後揚著臉微笑道:「我猜你二位准是到縣公署裏去了。我本來要派人去請二位的,可是又怕你二位不在那裏。撲了一個空,倒不要緊;也許又勞那符縣長的駕,到這裏來一趟,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。」 健生和昌年全坐在炕沿上的,就偏過頭來向昌年看了一看,微笑道:「我們倒不知道有人等著我。要不然,我就回來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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