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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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年笑道:「冷呢,還不大十分難受,只是我這兩隻耳朵,不知道什麼緣故,裏面只管亂叫。」 健生笑道:「這是山上和山下氣壓不同的原故。」 昌年道:「平常我們上山,比這高的,也上過無數次,何以耳朵並不響呢?」 健生道:「你忘了這次上山是汽車嗎,平常上山,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,慢慢的變換著身外的氣壓,當然不知道。現在是在很短的時間,由空氣濃厚變到空氣稀薄,耳朵裏越靈敏是越會感覺到嗡嗡響的。」 說著話,大家開了箱子,都加上了一件皮大衣。燕秋笑道:「趁著天氣還好,我們先照兩張像,好不好?」 健生道:「當然的。這種有名的地方,不留一點紀念,到什麼地方留紀念去?」 說著,把掛在身上的相匣端在手上,就跳下車來。他笑道:「同車到這種地方來,總是難得的事,請各位在車上的人,都下來照一張相吧。」 汽車夫聽說照相,也隨著跳下車來。於是大家攔住汽車站了一排,照好了相。 昌年站在一邊,向山下看風景,這才看出妙處來。山腳下的平原,擁著一重重的村子,仿佛是疊在地上的小玩物。人行大道兩行柳樹,猶如兩行長草。這山上開的公路,或隱或顯,橫在腳下山崖上。抬頭向上看去,公路硬挖去一大片山崖,成了面前一段平路。那山崖被挖得陡削了,露出青赭色的石頭;石頭都是一條條的裂著直紋的,兀自不時的向下脫落。在路上兩邊,全是這種石頭屑子,因為這種石頭,十分不結實,一砸就變成粉碎,他就隨手拾起了一塊石頭,在石壁上砸著,硬碰硬的,果然石子兒四處亂飛。燕秋笑道:「老費!你感到有興趣嗎?」 昌年笑道:「有興趣!剛才汽車開著跑的時候,越來越高。向下看著,身子猶如是在半天雲裏一樣。那底下的風景,又時時刻刻變換,這沒有坐飛機那樣危險,可是騰雲駕霧的滋味,總是相同的。」 燕秋道:「這是現在受物質文明之賜了。你看,我們不到多大一會兒,就到了這高山上了。以前沒有公路的時候,騾馬大車,要上到這山頭上來,那就可費大了事了。」 昌年道:「聽說成吉思汗的墳墓在這山頂上,我們抽空去找一找,好不好?」 燕秋道:「那是人家騙人的話,成吉思汗的墓,現時還在綏遠,去包頭不遠的地方。見過的人,多著呢,怎麼會到六盤山上來?不過他當年打仗到過此地,那倒是真的。據說他就在這山上避過暑,以前這山上有一座廟,人家說是避暑行宮的遺址,於今廟沒有了,這遺跡也無從去尋找了。」 正說到這裏,呼呼的有一陣風迎面吹來,覺得身上冷颼颼的。燕秋抄住大衣道:「開車走吧!你看這天上的雲,現在又鋪張起來了,鬧到不好,真會在山上趕到了雪。」 一言未了,只見山頭上兩個空手的短衣人,形色倉皇,飛跑下來。大家看到他這樣子,全吃了一驚,睜著眼望了他們。其中有一個人搖著手道:「山頂上有強盜,去不得了。」 這一個報告,來得不妙,立刻把各人的臉子,都變著蒼白。健生身上掛了那個照相匣子,用一個皮套子套了的。他看到就走到健生面前問道:「先生!你是保衛團裏的人嗎?有你三個人帶了傢伙,就可以上去。他們兩個人,只一個人拿槍,一個人拿棍子。」 昌年搶向前道:「兩個強盜就敢搶你們嗎?」 那人道:「我們空著手,他們為什麼不敢搶?」 健生道:「沒傷人嗎?搶了你們什麼去?」 那人兩手一撒,苦笑道:「我們是苦人,他也是苦強盜,他要我們拿出錢來,我們沒有。他說沒有錢,有什麼乾糧給他一點,也可以放我們過去。真是巧,我們身上偏是連一撮乾糧也沒有,這就招惱了這兩個強盜,拿棍子打了我們兩下;把我們趕的兩隻駱駝,都牽了去。我們兩手空空,只好望了他走。可是他真把我們兩隻駱駝牽去賣了,我們也認為他是應當,就怕的是他把這駱駝牽到山裏去,自己餓不過,會把駱駝殺著吃了。」 昌年笑道:「駱駝丟也丟了,你管他是吃還是賣。」 那人道:「這兩匹大牲口,我是很歡喜它的。雖是丟了,留住它一條性命,我心裏也安慰些。各位老爺!你們有汽車,要追上去,也許還可以追得著的。」 他三人在這裏說著話,那兩位搭客聽呆了。一人叫起來道:「你倒說得出這種寬心話,我們躲開還來不及呢,跑到山上去追強盜幹什麼?難道他們和我有仇嗎?我們趕快下山去吧。這和尚堡有保衛團,等他們上山來把強盜追走了,我們再過山,要不然我們沒有那膽子。天下有肥羊鑽到狼群裏去的嗎?」 燕秋也道:「既是前面有土匪,我們不是剿匪的軍隊,哪有趕上前去之理。可是停在山上等土匪走了再去,也未免太笨。我們就把這兩個人送下山去,把保衛團的人迎接幾個上來,就可以大膽的過山了。」 健生道:「那也只有這樣辦了。」 於是大家依了這個決議案,把車子開回和尚堡去。 到了山口上,那兩個被劫的人,瘋狂了似的,跑到村子裏去報告。不多大一會子,他們引著四個保衛團丁來了。那四個人並沒有穿什麼制服,只是破爛的短棉襖棉褲,腳下穿了臃腫的大樑鞋,腰上系了一根藍布的子彈帶,肩上背了一根步槍,搶著跑上車來。在車上的這些人,本來還在等著,沒有下車去。這四個保衛團丁,跳上車之後,立刻向汽車夫叫著道:「開車開車,快上山去!」 那車夫看到四個團丁,身上有槍,不敢違抗,只好扶了輪機,開車再向山上去。到了先前停車的所在,那兩個搭客,在車子上跳了起來,只管叫道:「不能再過去了。再走,我們就跳下車來。」 那四個團丁,倒表示著同意,笑著吩咐車夫,把車子停下。他們卻沒有什麼介意的樣子,背了槍,向前飛奔。大家坐在車子上,這時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。各人臉色緊張著,彼此對望,並不說一句話。過了一會子,只聽到遙遙的兩三聲槍響,此外也沒有什麼動靜。 這樣過了一刻鐘,後面卻有一輛汽車,跑上山來,車子掛著機關的標幟,正有好幾位穿灰色制服的人,坐在車上。那邊的司機生,看到了這裏停了一輛車子,也把車子停住。就問道:「喂!朋友,短什麼不短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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