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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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十三回 山路禦風行停車驚寇 峰頭揮雪坐聞鐸疑仙 在好的環境裏,人類是可以免除許多煩惱的,唯其是煩惱減少,所以人與人之間,也就增加不少的原諒。燕秋儘量的去誇張三關口的工程,費、伍二人,雖是感到有些奇怪;但是大家在賞玩風景之下,心裏感到一種愉快,把燕秋的言語,也就揭過去了。 恰好在這時,那個汽車夫站在一邊,故作驚人之筆的,搭起話來道:「在這個地方,我遇過土匪的。你們看,這山頂上,若是有一個人向下開槍,我們還跑得了嗎?」 大家都早已聽到說過,三關口是個出強盜的所在,再一聽到了他這句話,都不由得吃上一驚。向他手指的所在看了去,就是汽車路轉過山角之處,上面兩面的山頭對峙,夾住了這下面山澗上的路,猶如一條長巷,加之那山崖上,又長了很多的蓬鬆綠樹,有人藏在裏面,下頭是仰看不到的。若是由上面對下開槍呢,是一尺躲閃的餘地也沒有。不揣摩還罷了,一揣摩之後,真仿佛著有人在山頂藏躲著一樣。大家臉上,都變了顏色,向那山頂上望了。 汽車夫笑道:「於今說起來,我還有些心驚膽戰呢。那一年是個秋初天氣,山上樹葉子還沒有落脫,車子開到這裏,我們照規矩,是連氣也不敢緩一下,開了車子直跑的,可是剛到這山坡下,這山頂上早是拍的一聲,放了一顆子彈過來。我不要命,客人還要命呢,只好把車子停了。車上的客人都下了車,有兩個穿長衣服的先生,我們原來是想不到他是幹什麼的,他就一陣風似的,就跑到廟門口石頭坡上躲著。其餘的客人,都呆呆的站在路邊上,等候土匪下來。不多一會工夫,果然由山上跑下來兩名土匪,手裏一個拿步槍,一個拿盒子炮,挺了胸脯子,瞪了大眼睛,直奔著我們面前來。我們都是直立著,哪裏敢哼上一聲。 那兩個人,也是顧前不顧後,只管這樣的對了我們跑。不料石頭後面,啪啪的放出兩聲響,早把那個拿步槍的打倒在地;原來在石頭後面的這兩個人,就在這時,跳了出來,大聲喝著道:告訴你二個人,不許回轉身來看,回轉來我就開槍。他這裏說的兩個人,其實只一個人;那另一個躺在地上,已是不會動了。那個拿步槍的,是倒在這人面前的。槍聲又聽得那樣的真,知道情形不妙,只好站住。這我們才看得清楚,那兩個藏在石頭後面的客人,都拿了手槍跑出來,走到那土匪後面,緊對了他的背心,逼他放了槍下來。後來就問他:山上還有多少人?他說山上沒有人,就是他兩個人幹的事。那兩個客人說:不管你是多少人,現在你綁不到我們,我們要綁你們了。沒有別的,你陪送我們出了三關口,放你走開,如其不然,我們這車子,在那山口上跑不過去。那強盜沒有法子,交出了槍,陪著我們的車子,走過了這山口,後來我們這車上的客人,全謝那兩位客人的錢,他一個也不要。問他幹什麼事的?他也不說。」 昌年笑道:「這兩個人,大概是俠客吧?不過我們這一車人裏面。共同只有五位,我們三人,絕對不是俠客。還有……」 說著,望了那兩位搭客,那兩人也哈哈大笑起來。健生笑道:「玩笑是玩笑,正經是正經,我們也犯不上在這地方只管耽擱下去。」 談話談到這種時候,恰好這山谷裏,並沒有另一組行人發現。空蕩蕩的一個綠壑,只有澗水潺潺聲,和樹木瑟瑟聲。大家莫明其妙的,全發生了一種恐怖心理,勉強的帶了笑容,擁上車去,就開走了。 汽車在這山谷裏果然馳逐了二十分鐘,方才出來。一出口,便有一個小小的鄉鎮。燕秋笑道:「現在有了人家了,二位心裏要實在得多吧?」 健生笑道:「並不是我們特別膽小,你看,當我們進了潼關以後,問起路上有沒有土匪,人家的答覆,都是說:現在太平得多了。可是要說路上一定沒有土匪,誰也不敢保這個險。有人索興說:土匪是不能絕對沒有的。不過有也是偶然的。誰能躲開,誰會碰著,那就是看這人的運氣。我們知道我們是什麼運氣,怎能說絲毫不擔心呢!」 燕秋笑道:「若是那樣說,你就更小心點吧。我們今天要在六盤山下吃午飯,這六盤山就是一個有名出土匪的所在。」 那一個搭客就插言了,笑道:「論到六盤山,現時倒沒有事了。因為他們公路上常有人在山上做工,熱鬧得很。再說現在山兩邊全有保衛團,山上有了強盜,若是作了案子,他們可就沒有法子跑。現在有好幾個月了,沒聽到說山上出過事。」 燕秋笑道:「但願如此就好。我們雖沒什麼東西,各有性命一條,碰上了一下槍子,就不能保險。」 昌年笑道:「真是不保險,那倒好了,就怕是能夠保一點兒險,受了傷,又沒有性命之虞,不醫治吧,讓人活痛死不成?要醫治吧,這附近可沒哪個城市有醫院,還得把人拖回西安去。所以我的意思,遇到了強盜,他肯不下毒手,只要錢,不害我們的性命,那是最好。若是他要開槍,那就對他說:請他來個痛快,對準腦門子,一槍送終。」 燕秋笑道:「你也未免說得太喪氣一點。」 健生笑道:「見了強盜,我倒有個主意:老早的就跑了開去,躲在別的地方,然後繞到他們後面喝著說:你們不許回轉身來,若回轉來,就給你一槍。」 那兩位搭客,見他們說來說去,都說是要碰到強盜,全是很不高興,皺了眉毛,坐在車子角落裏。昌年首先發覺了,向健生丟了一個眼色,就不再談這件事了。 汽車一路走著,不斷的經過了一些土山崗子。於是沿了一道山腳,直走到一群左公柳下,遠望到兩座高峰,迎面而起。這柳樹下一條人行大道,和公路並行向前,人行路卻是走了兩峰下的深谷裏去。這深谷裏有一條幹河,河兩岸,靠山列著幾十戶人家。燕秋歎了一口氣道:「唉!又到了我一個傷心之地了。這就是六盤山下的和尚堡。」 昌年連忙接嘴道:「哪裏是六盤山呢?」 燕秋道:「靠北那座高峰,就是六盤山。」 昌年向那山看去,雖是光禿禿的,並沒有一棵樹木,但是究竟和一路所看到的土山不同。這上面並沒有開闢出方塊子麥田來,全山面都長了蒙茸的青草,有些陡削的所在,也露著赭色的山石;只是一峰突起,略覺得挺拔。看去,約莫有二三里高吧,這就不由得咦了一聲道:「這可奇怪了!誰都知道六盤山拔出地面五千多尺,應該是比華山還要高上許多的,何以也只是這種平常的樣子?」 燕秋笑道:「你要知道高出地面五千多尺,這是指海面而言,不是指我們汽車跑的地面而言。現在我們踏的地面,一樣是高出海面幾千尺呢。」 正說著話,汽車便停在上山的路口上。汽車夫跳下車來,向大家道:「各位肚子餓了沒有?若是餓了,就在這山邊和尚堡吃飯。要是不餓,趁著太陽正當頂,我們跑過山去。那邊山腳下,也有個市鎮,比這裏還要熱鬧些。」 燕秋說道:「當然到山那邊去吃飯,現在我們不餓。」 說著,又回頭向費、伍二人低聲笑道:「不瞞你說,我在這和尚堡受的刺激太深,我不願在這裏多耽擱。」 那汽車夫認為燕秋是他們這班人裏的領袖,她說了要過山吃飯,這就跳上車去,又開起車來。 這個山,既是一峰突起的,坡度自然是很徒。汽車跑得那麼快,又需要一丈多寬的路來走,不但直上直下是不可能,便是路轉彎的地方,勢子太急了也轉不過去。所以這山上的公路,全是作之字式的。先向西一直進,轉個彎,又回轉向東跑來。在這種一來一往的當中,便高升了若干度。當汽車這樣轉彎上升的地方,燕秋就高聲報一個數目,一直數到十八個數目的時候,公路升到了半山頂上。燕秋隔了窗戶,招呼汽車夫把車停住。汽車夫倒是把車子停住了,因回過頭來道:「小姐!我們一口氣開過山去不好嗎?為什麼要在這裏停著。」 燕秋道:「我們在平涼出來的時候,不過是加了一件毛線褂,現在不行,我身上有些冷了。女人向來是不怕冷的,現在連我也怕冷了。我這兩位同伴,一定受不了,所以我要求你停一停車,我們好來加兩件衣服。」 汽車夫道:「我早就說了,請各位罩一件皮襖。六盤山上,遇到刮大風,五月裏下雪,也不算奇的。既是各位怕冷,出門的人,是要多多保重的,那麼你們就快快穿衣服。」 燕秋向費、伍二人道:「你二位覺得怎麼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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