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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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七回 灞水長橋仰先民偉大 曲江荒草傷近代凋零 由古到今,許多關係密切的人,為了女人,常是成了仇敵。這次高、費、伍三個同學,明明共追逐著一個女友,作一個旅行,彼此之間,又怎能沒有一點芥蒂?人只要有情感,為競爭而生妒嫉,那總是不免的。健生自知在三個人裏,是最不易得燕秋歡喜的人,所以對高、費兩位,也很不滿意。在華清池洗澡,大家談今道古,嘻嘻哈哈的很是快活,健生他又在這個當兒,俏皮了一虹兩句。一虹因為還有個陳公幹在一處,若是辯論起來,人家會疑心這群小夥子,究竟是幹什麼的?只好淺淺的一笑,把這話丟開,卻故意提起一個問題來道:「這件事有些奇怪了,這個流泉水進來的窟窿,始終在這流著,可是這池子裏的水,一點也不再滿些,是何緣故?」 陳公幹在池壁邊半靠了蹲著的,用手打著壁,笑道:「這裏有個同樣大的眼,向外流著水呢。我們所以花一塊錢到這池子裏來洗,也就為的是這一點。這裏的水,流出去了,就是到那普通室的池子裏去;那些不花錢洗澡的人,就洗的是我們的剩水了。」 一虹道:「那末女子特別室裏的剩水,也是同樣的向這普通室裏流了?」 公幹道:「不!還有個女子普通室呢,當然是向那裏流。」 一虹笑道:「若是全向男子普通室裏流去的話,那卻是一種趣事。」 昌年笑道:「你這人的封建思想,也太深了。男女的身體,不都是一樣的,為什麼女子洗過的水,那就不能讓男子再用呢?」 一虹笑道:「你所猜的,正是我的意思的反面。我想到古來楊玉環在這裏洗澡,她剩下來的水,當然也要流出去。可不知流到民間的時候,有人把那水洗澡沒有?若是有的話,那才真算一親芳澤了。由以前推到現在,更有可能,所以我要問那水的出路。」 昌年道:「你這話有點色情狂吧。」 一虹笑道:「哼!色情狂?哪個青年人免得了這個毛病?不過我是狂得有分寸的。」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。昌年覺得他這話有點鋒芒四射,便站出水來,笑道:「不必洗了。我已經是汗下涔涔了,都出去吧。」 他說著,就扯了一虹的手,把他拖上了池子。健生他未嘗不知道一虹話裏有話,慢慢的洗著,最後一個才出了池子來。那個穿漂亮西服的袁伯謙,皮鞋走著得得的響,揚著頸脖子出去了。不多大一會工夫,他又得得的響著皮鞋進來,就向一虹笑道:「我已經對那邊室裏的女工友,吩咐了幾句,教她好好的招待楊女士,她在那邊很寂寞的。你們可以穿起衣服,到外面去散散步,這裏風景不壞。」 大家雖也覺得這話不錯,可是在洗過那溫泉澡之後,都感覺到周身軟綿綿的,沒有一絲氣力,須要一些長時間的休息,所以都沒有動。 至於燕秋,她是足以自了的女子,那倒用不著去替她擔心。袁伯謙提議之後,大家沒有動身,他倒感著有些不安,提起腳來又走出去了,這一出去之後他就不曾再進來,大家穿好衣服,付過了澡帳,齊向外面走來,卻見袁伯謙陪著楊燕秋,站在水池子欄邊說話。他指指點點,好不殷勤;燕秋靠著欄杆後的走廊柱子,兩手反背了過去,將身子撐住,向他所指點地方帶著微笑。這自然很令袁伯謙滿意。可是追隨楊燕秋已久的伍健生,他就很明白:這是一樁笑話。她把這樣微笑不言的態度對著人,那正是二十分的瞧不起你,才向你這樣微笑著。她那意思,可就是說你這人不配和她說話。傻瓜!你打算在她面前賣弄這套西服,那正是絕大的錯誤。她自己就不愛怎樣的穿得好,還肯看男子身上的洋衣服嗎? 大家走了過來之後,袁伯謙不願意表示僅僅是指點風景給燕秋一個人看,於是向屋後的大土山指道:「這是驪山,在歷史上是很有名的。當年周幽王在這山附近舉起烽火,引得諸侯勤王,讓褒姒一笑,後來以至於亡國。還有那秦始皇的墳墓,火燒三月不絕,其偉大可以想見,也在這山的南邊。」 他牽絲不斷的向下報告,而還在臉上帶了一種得色,好像是說他肚子裏面很裝著一部春秋呢。陳公幹道:「還要到這後面山上去轉轉嗎?這山上還有個老君堂可以看看。」 燕秋笑道:「在史書上我們都已領教了,我們趕快上車到西安去吧。」 說著,臉上帶了微笑。她這話把讀歷史和游名勝當為一件事,自然是不合理。可是健生就很同情她的話,覺得袁伯謙這個人過分的無聊,應該用兩句話來掃掃他。便道:「陳先生是有公事的人,我們也不便讓人的車子老在這裏等著。」 燕秋道:「一路都是古跡,倘處處留戀,還有完嗎?」 口裏說著,人已向外走。 袁伯謙手上拿了帽子,也跟了出來,直隨大眾,跟到了汽車邊來。一虹在他身旁呢,就低聲道:「車子上帶我一個,可以嗎?」 燕秋恰是聽到了,這就回轉身來,向他點了一個頭道:「這就恕我們不便答應了。根本上,我們也就是借人家的車子坐。袁先生是怎樣到這裏來的,還是怎樣的回西安吧!」 袁伯謙眼見這汽車暫有權的陳公幹,也站在燕秋一處,燕秋那般說話,分明是代他拒絕了自己。在許多人當面,碰上這樣一個大釘子,心裏太不高興。本來這一輛大汽車,慢說加上去一個人,就是再加上去十個人,也勉強可以擠得下。這種惠而不費的事,何必那樣與人難堪?你和一虹是朋友,我和一虹也是朋友,我就不配和你同坐汽車嗎?他心裏這樣的想著,臉上自然是白一陣子,又紅一陣子。一虹卻不料燕秋會說出這種話來的,她既然是說出來了,可就不便違反了她的意思。於是握住了伯謙的手道:「我們到了西安,還不定是住在哪個旅館裏,明天我來看你吧。」 伯謙只是笑笑,很細的聲音,答應了兩聲好。燕秋始終是帶了微笑,在車上坐著。開了車以後,她就向一虹笑道:「我拒絕你那個朋友上車,你覺得我太不客氣了吧?」 一虹笑道:「我想著,你總有什麼意思在內的。」 燕秋道:「倒沒有別的原故,我覺得他那個人太輕浮了。在西安這地方,只應當穿藍布大褂,就是綢衣服也不應穿。他卻穿的是上等料子的西服呢。在這刻苦生活的城市裏,要這樣的人來教書,我根本就不贊成!」 一虹聽了她這話,默然笑了一笑,可是為了這個就不讓他上車嗎?這倒覺得燕秋太任性,心裏頗有些不以為然。好在陳公幹愛說話,一路都有材料供給。因他談話,把這事扯開了。 不到半小時工夫,已到了灞橋。同車的人,在文字上,誰都有了這個地名的印象。昌年也是看到一虹有些不高興的樣子,應當從中來鼓勵一下,便笑道:「灞橋這地方,應該慢慢的走過,才可以領略到那一股子詩情畫意。我來提議,汽車放空過去,在橋那頭等著。我們步行過橋,到那頭再上車,諸君以為如何?」 陳公幹笑道:「我經過灞橋已經有好幾次了,這樣的過法還沒有試過。好的,天色還不晚,我們就是這樣一試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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