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寫作生涯回憶 | 上頁 下頁
我死了


  提起我開過豆漿店的笑話,就聯想到日本人傳說我死了!這也很有趣。事情是這樣的,大概是民國三十年秋夏之間,鄉居無事,又不免發點牢騷,作了若干首村居雜詩。其中有一首這樣說:

  茅草垂簷漾晚風,篷窗斜臥一衰翁。
  彌留客裏無多語,埋我青山墓向東。

  這當然說的是另外一個衰翁(當時,我才四十幾歲,既不衰,也非翁)。假如衰翁是我,我死了,怎麼還能作出這麼一首詩呢?除非是我死了又返魂,或者是有人扶乩,我降壇作詩。不然,這話是說不通的。然而,這些村居雜詩,香港的報紙轉載了,淪陷區的各處報紙,再轉載了。日本人就神經過敏的,在我詩的後面,加上按語,說我死了,這是我的絕筆。意思就說:中國的文人啦,你們別抗戰,抗戰就同張恨水一樣,餓死于重慶。

  當今之時,文人發牢騷,實在也當考慮。記得我在重慶作的一些打油詩或歪詩,凡是悲歎生活艱苦的,只要是登了報,不用多久,日本人報紙,就轉載了。他絕不是捧場,而是反宣傳。記得某老悲痛他大小姐之夭折,以新四軍之被解散,也曾吃過一瓶「奎寧丸」,這很給當時重慶文藝界一個刺激。報紙上不免宣傳一番,而這事輾轉到了日本人報上,就是加倍地渲染,也做了很熱鬧的反宣傳。所以在這些關節上,文人下筆,倒是不可不慎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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