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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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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時候,這裏的分局長已經得了消息,早飛也似的走了過來。只見幾位科長,圍著一個人在那裏說話,逆料那人,必是新任督辦。看他對著河和兩岸,指指點點,似乎在那裏講究河工。心想以後的事,不大好辦了,這督辦對於河工,是個內行呢。一直走近身邊,聽到水尚功是談詩論文,這才將心放下,便請了一個科長引見,根據茶房的報告,就說是視察河工來。水尚功觀看風景,正談詩談得有勁兒,王分局長是不是考察河工,倒也不暇去追究。站在河邊下,直談了兩三個鐘頭,這才回分局來。 一路之上,分局長是不住地奉承,問督辦,河工上哪裏還有不到之處,就請督辦指教,水尚功猛不提防這一問,一時,卻指不出什麼破綻來,因點了一點頭,沉吟一會兒,說道:「破綻盡有,就以這分局的大門而論,坐西朝東,這就不對。依我說,該坐北朝南。分局是治水的,坐在北方未發水的地方,自然便利了。依說,五行相克,不應治水反坐在水位。其實不然,這是聖人留下來的格言,叫作以水濟水。」 大家聽了他這話,都很以為奇。不過他是督辦,對於他的話,只許聽,可不許駁,默然無語。水尚功也看出眾人的意思來了,便道:「諸位對於『以水濟水』這四個字,大概不十分了然,我索性說出來吧。水性就下,只可順勢利導,不可硬擋。中國人常說:『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。』那是不通的話。我們治河的辦法,最好是讓水快快流走,流走的法子,有多開河道的,有挖深河底的。這都嫌著費事,而且工程浩大,現在有幾個夏禹,能辦這樣的事?我的意思,最好用相生相剋,五行大理借陰陽妙法來制服這水。所以我們治水的人,遇事,要近乎水,水勢浩大,這水就去得快了。」 水尚功說得津津有味,大家也只好在一旁湊趣。回到分局,大家稍息一會兒,便仍坐車進城。也不知道這事,怎樣被新聞記者聽見了,給他登了一條短條新聞,說新任督辦水尚功,昨天曾出城去視察河工。他一見之下,非常高興。就在西車站食堂,定了幾十個座,大請新聞界,在席上少不得說了幾句冠冕的話,人家也就擇要登了幾句。這一來,他越發高興了,又下了帖子,請京兆各團體的人吃飯,作為聯歡的意思。但是在他第四天,招待新聞記者的時候,那原任督辦邵捷如已經回來兩日了。他到京之後,便把水尚功搶著接事的情形,打了一個急電給長江巡閱使。恰好這長江巡閱使有意要給國務院搗亂,一天來了兩個急電,反對水尚功。 國務院初接到一個電報,以為那邊或有誤會,這種位置閒員的河工督辦,遠在京兆,長江方面何必去管?後來打聽得邵捷如在長江方面,連跑兩月,已經有些關係,唐雁老就大為後悔。這個河工督辦,本來不值什麼,為這事得罪長江巡閱使,那不是很不合算嗎?及至第二個電報到來,唐雁老就覺得這事非辦不可。不過自己把水尚功的事,剛剛發表幾天,現在又要把他取消,出爾反爾,有些不好意思。因就吩咐李逢吉,叫他自己私訪水尚功一趟,讓他自己辭職。 李逢吉雖然覺得這事很是麻煩,但是先給水尚功一粒寬心丸吃下去,說是可另給好缺。那麼,他必然願意的,於是也就硬接下這一副擔子,去見水尚功。這水尚功初辦一個獨立機關,正在發號施令,大施作為,見了李逢吉,少不得先把政見略說了一說。李逢吉道:「像水督辦這樣替國家努力,若專治河工真是大材小用,將來總理知道水督辦這些建設,一定要特別借重的。」 水尚功聽了這話,由對面椅子上,卻坐到李逢吉一張沙發上來,側著身子,偏著頭,對李逢吉笑道:「怎麼著,總理談到兄弟來著嗎?」 李逢吉道:「雖沒有談到,總理是人才主義,他只要知道水督辦的成績,一定很喜歡的。」 水尚功將腿輕輕一拍道:「兄弟的主張,就和總理有許多相同之點。聽說總理初設賑務公署的時候,大門外曾樹了一根旗杆,上掛一面旗子,是對一個衙門而設的。那意思是五行相克之理,免得本署的經濟受什麼影響,所以兄弟仿了他的辦法,主張以水治水。前天親自到河工分局查勘河工,要把分局的大門,坐北朝南,立在水地方。北方壬癸水,在水位上治水,一定是很順利的了。總理那個法子,是五行相克,我這個法子,是五行相生,法子雖異,其理正同。」 水尚功說得搖頭擺腦,非常有趣。李逢吉一想,這治水的能耐,原來如此,把他去了也不算冤,當時也就只點頭稱「是」。當時他敷衍了水尚功幾句,便問道:「水督辦和前任邵督辦也認識嗎?」 水尚功道:「不大認識,若以他而論,是一個會做官的人了。」 李逢吉笑道:「他和長江方面,倒有些關係,所以很活動。」 水尚功道:「什麼關係,賣空買空罷了。」 李逢吉見他提到邵捷如,便極不高興,因沉吟了一會兒,笑道:「我倒聽到一個很可怪的消息,聽說他很想回任。」 水尚功聽到這話,心裏明白大半,就知道李逢吉是有意而來的,因問道:「怎麼樣?長江方面,還有什麼表示嗎?」 李逢吉道:「倒是來了兩個電報。」 說著,皺了一皺眉,伸了兩個指頭道:「這位大帥是不大好惹的,漫說雁老就是府裏也要讓他三分。總理對於閣下,是極端信任,不過……」 水尚功道:「那麼,遇事還請逢吉老兄多多維持。」 說著,就作了兩個揖。李逢吉道:「總理對於這個事,也是極為難。因為那電報,措辭十分厲害,實在不容易解說。依我說,水督辦不如暫避兩天,將來再想法子。無論如何,總不讓水督辦吃虧就是了。」 水尚功聽了這話,冷了大半截,便道:「既然總理都不敢怎樣,我這小區區還能抗命嗎?從今天起,兄弟就請病假五天,下午便到西山去。」 李逢吉道:「若能如此,這事就好轉圜。水督辦這一好意,我一定轉達總理。」 又敷衍了幾句,便告辭走了。水尚功丟了官還不要緊,無奈昨天已發出請客帖子,大請各團體,再要宣佈政見,現在自己官都丟了,還請個什麼客?因此就趕快油印了幾十封油印稿。那文說: 敬啟者,敝上原定本月某日下午一時,歡宴各界,並請臺端列席。頃因敝上舊時胃氣復發,為勢甚劇。據西醫診治,須十分靜養。敝上因不能親自招待,恐有不恭之處。某日之宴,暫為延期。俟敝上痊癒,再為奉約,均請原諒。 河工局號房謹啟 油印稿子印就,還怕郵遞誤事,特叫兩個差,分途遞送,自己便坐了汽車上西山養病去了。那河工局幾個科長,見新任督辦做事認真,便逐日早早到局,以免誤事。那烏國強科長,也是帶了整口袋的煙泡子,在身上藏著,依著時間到局,只把煙泡子,拼命去當煙癮。三四天熬下來,熬得人真去了半條老命。還有那全有智、祖詒謀二人,更是加工地幹事,每日除了上衙門之後,還到水宅來伺候督辦。這天水尚功沒有到局,大家正很是詫異,後來一打聽,督辦卻請了病假。 全有智因和祖詒謀商量,老水是極肯辦事的人,他要是請病假不到局,一定是真病了,我們到督辦家裏去看看吧。祖詒謀道:「對了,我們要去敷衍敷衍。我看他是講究這個虛套子的,去瞧瞧吧。」 於是二人不到下衙門的時候,就到水宅來探病。這時候,水尚功已經上西山去了,家裏那位機要秘書計多才,還沒有走。祖詒謀卻問他道:「督辦是什麼意思,忽然請起病假來了。」 計多才一想,水尚功這一個跟鬥栽得不小,哪裏還能在政治舞臺活動,不如向邵捷如那邊勾搭勾搭,也許還能保留河工局一部分的事,因笑道:「他不幹了,長江方面,打了幾個電報來反對他,他嚇得只好向西山一躲。我聽說前任邵督辦還要回任,本來他就不懂什麼叫河工。你瞧他前日勘河工,竟會有以水濟水那種怪論。」 全有智一聽,恍然大悟,便對祖詒謀道:「前天我就聽到邵督辦來了,要去看他,總抽不動身,我們這就去見見他吧。」 計多才先插嘴道:「邵督辦也是兄弟的老上司,我們同去。」 於是三人齊齊擺擺,就到邵宅來。名片一拿上去,邵捷如也依然傳見。可是一見面,面孔一板,就拍桌大罵起來。要知為了什麼,且看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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