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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〇


  田子芳笑道:「既然如此,我交閣下這一次朋友,再對前途去說說看,成與不成,我還不能保險。」

  林忠直見他答應了,就不住地作揖。當時田子芳瞧著手錶,當真只和他做五分鐘的談話。談話已畢,田子芳自去上衙門。下了衙門回來給林忠直打了一個電話,說是見了前途,足足說了兩個鐘頭的人情,連衙門裏的公事,都耽誤了沒有去辦。說來說去,前途非再加一千元,簡直無通融之餘地。這個數目,原不是他要的,是我斗膽,硬應承下來的。事是十有八九,可以成功。但是你要不出那些個錢,我就不免要墊出來。你老兄看著是怎樣辦?說畢,複又叮嚀一句道:「數目是沒有可商量的了,這就是一句話,辦或者是不辦。」

  林忠直怎能說不辦的話?次日,只得委委屈屈,依著他的話,一共拿出張五千塊的支票,親送與田子芳。這一下子,田子芳又為難了。他在唐夫人面前,原說是兩千塊的,而且是涓滴歸公,一個子兒不要。唐夫人雖不十分相信,料他也所落不多,田子芳為證實自己的話起見,說了將原支票交上。現在是一張五千元的怎樣交上去呢?因笑道:「這連我的也在內了。」

  林忠直明白他的用意,說道:「那也不要緊,取了現款再陳上去,也就無礙了。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前途說話,是很麻煩的。最好是交上原支票去,請你換一換吧。」

  林忠直正要聯絡他,也就不敢嫌麻煩,又將支票破開了。一張二千的,一張是三千的,田子芳這才拿了支票,送到唐夫人那裏去。因取了一張兩千元的支票,雙手遞給唐夫人,笑道:「大姐,你坐在家裏,風不吹,雨不灑,又收進兩千元了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不是我得錢,你哪裏有錢得呢?」

  田子芳道:「你總不相信,以為我得了錢呢。我起誓,我要在整數以外,再掙了一個子兒,那就算買藥吃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沒有掙錢,就沒有掙錢,何必這樣起誓。我上次叫你找的那個房子圖樣,得了嗎?」

  田子芳道:「早就得了,我忘了拿出來呢。」

  一面說著一面掏出身上的皮夾子。打開來,正要取那張圖樣,恰好那張三千元的支票也在浮面,竟拖了出來。

  田子芳一見,心慌了,連忙將那張支票,向皮夾子裏亂塞。唐夫人一見,便問道:「那是什麼?給我看看。」

  田子芳依舊向裏塞,笑道:「是一張字條。」

  說這話時,臉上可就紅了。這樣一來,唐夫人是加倍地疑心,說道:「你不要搗鬼,老實拿出來,我看一看的好。」

  田子芳笑道:「沒有什麼關係,那是別人放在我這裏的一張字據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既然沒有什麼關係,越發可以看,你為什麼遮遮掩掩呢?你越是這樣,我越是要看。你拿出來不拿出來?你不拿出來,以後我們就劃地絕交了!」

  田子芳道:「何至於此呢。我們是姊弟,又不是朋友,絕個什麼交?老實說,這也是支票,是人家還給我的錢,我怕您看了,你要疑心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我疑什麼心?還不許你身上帶著支票嗎?」

  田子芳道:「不是那樣說,這支票不先不後,和交款的時候,一塊兒發現,我怕您見了,會說我從中落下來的,所以不肯拿出來瞧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既然如此,你一說明,我就不疑心了。」

  田子芳料是抵賴不了,只得拿出來,交給唐夫人,笑道:「你就要疑心,也疑心不上,這款子比您那個數目還多呢。我要是從中落下來的,能落那些個嗎?」

  唐夫人且不言語,接過支票一看,見是三千元,和自己那張支票,是一家銀行,是一個日子,也是同一個人發出來的。冷笑了一聲,又點了一點頭。田子芳見這種情形,心裏是不住地跳,還是勉強笑道:「您能說我是落下來的錢嗎?」

  唐夫人道:「你自己這樣多心,我哪裏說了這話哩?你真有錢,還有整批的款子還債。我也等著錢用,你借給我使幾天吧。」

  說著,就把支票要向袋裏一揣,立刻板住了臉,不理田子芳。在煙筒子裏,取了一根炮臺煙,靠在沙發椅子上抽。抽著煙,可還不住地微笑。田子芳看那樣子,唐夫人十九是猜破了機關。若是忍耐,眼見三千塊錢要去貨。若是問她要,又怕惹了唐夫人生氣,也只坐在一邊抽煙。唐夫人抽了一會兒煙,將煙頭扔在痰盂裏,兩手抱著右腿膝蓋,索性昂頭狂笑了一陣。

  大家對坐了一會兒,到底還是田子芳忍耐不住,笑著說道:「大姐要留起來,就留起來吧。但是哪裏會短這幾個錢使,我倒是因為有點兒事情要用款子,才把這錢要了回來的。」

  唐夫人鼻子裏哼了一聲,又冷笑道:「你那種本事,不要在我面前賣弄。你以為我是一個傻子,一點兒都不知道呢。到今日,我才知道你弄錢的手段厲害。弄的錢,竟會比我多出一倍去,這還了得?錢我是不要你的。回頭老頭子來了,我把這兩張支票,一齊交給他看,讓你吃不了兜著走。」

  田子芳嚇得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只管發出乾枯的笑容,搔了一搔耳朵,笑道:「你容不容我申辯一句?」

  唐夫人道:「申辯什麼?難道說我還是敲詐你不成?你走吧,有話我們明天再說。」

  唐夫人依舊把手抱著膝蓋,昂著頭狂笑。田子芳一看這情形,料是唐夫人堅決信為是中飽,不容易更正轉來,便道:「現在我不分辯了,錢就存在你那兒也不要緊,終究總可以水落石出的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你以為現在還不是水落石出嗎?」

  田子芳聽了,只望著唐夫人嘿嘿地笑了一聲。唐夫人道:「多話不說,我只有兩句話問你,還是官休?還是私休?」

  田子芳道:「怎麼叫作官休和私休呢?」

  唐夫人道:「若是官休,我們兩個人的錢都不要,給老頭子充公。若是私休,姓林的官,可以發表,你那個錢,可是我的。」

  田子芳正要哀求一句什麼話,不先不後,恰好唐雁老在這時候進來了,笑道:「太太說什麼錢不錢,又是什麼私休官休?」

  唐夫人倒不料他在這個時候,會闖了進來,大概話都被他聽見了,要否認已是不行,便道:「你已經全知道了,還問我做什麼?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話是被我無心聽了,可是其中的緣由,我一點兒不明白。」

  唐夫人道:「有什麼不明白,還不是子芳介紹的一筆運動費。這事我早已和你說好了的,我還瞞你嗎?我索性敞開來說,子芳許了我兩千塊錢,不料他的經手費,被我查出來了,比我倒多一千塊錢,你說這事可不可氣?」

  唐雁老巴不得他姐弟內訌,自己就可以出一口氣,因對田子芳笑道:「是真的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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