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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


  林玉香在大鼓書班中,還不過是乙種人物,哪裏見過這麼大的場面?現在蔣子秋一贏好幾萬,問他要什麼。說少了,恐怕讓人好笑。說多了,又是交情太淺,反叫人家說是貪多無厭,因此躊躇起來,說不出話,只是對著蔣子秋呆笑。蔣子秋笑道:「怎麼了?你說我是騙你的話嗎?」

  林玉香道:「誰說您是騙我的呢?」

  蔣子秋道:「既不疑心我騙你,為什麼不說話?」

  林玉香咬著一個食指頭,扭著身體笑道:「您叫我怎樣說呢?沒有讓我說的道理呀。」

  蔣子秋笑道:「小孩子沒出息,不好意思開口呢。在這裏待著吧,回頭我自然會給你錢。」

  林玉香知道有大批進款的希望,蔣子秋就是讓她走,她也要在這裏待著呢。現在蔣子秋親口叫她在這裏待著,她越發地不會走了。這四圈牌打完,蔣子秋已經贏了三萬了。因為唐雁老心裏有事,並不注意在打牌,所以他輸得最多,已在二萬開外。他微微地一笑道:「老大哥,我這一趟大鼓,聽去的錢可不少啦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勝敗乃兵家之常事,那算什麼,明天咱們再來啦。」

  唐雁老且不說話,要了紙筆,親書「憑條取款」的現洋支票,交給蔣子秋道:「請你明日下午去取,上午我要通一個電話到銀行裏去。」

  蔣子秋笑道:「憑你這幾個字的筆跡,就可以拿兩萬銀子回來,還用得打電話啦。」

  張成伯笑道:「雁老做事,從來是謹慎的。不要說是兩萬,就是兩千塊錢,銀行裏也會打個電話問明白了,再付款的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這種辦法,我很贊成。做事謹慎,總只有成功,沒有吃虧的。不但做小事如此,就是替國家做大事也是如此,你看對不?」

  張成伯道:「正是如此,諸葛一生惟謹慎,雁老有焉。」

  這時,許多來聽大鼓的客都已走了。在座不過剩六七個人,便叫飯店裏開了稀飯,在房間裏吃。正吃稀飯的時候,林玉香的母親來了。她先不敢進來,在外面候話,請蔣子秋的馬弁進去請示。一個馬弁笑道:「林奶奶,恭喜你呀。你的姑娘,認我們督練做幹爸爸了。碰巧,我們督練今天打牌,又贏了好幾萬,恐怕要得好些個見面禮呢。」

  林奶奶道:「我聽說人都走了,就叫小妞兒一個人在這裏。我怕她不懂禮節,鬧出笑話來啦,倒沒有別的。老總,你瞧我應該進去不應該進去?」

  許多馬弁都笑道:「瞧林奶奶的意思,還打算進去認乾親家啦。」

  林奶奶道:「不是不是,我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嗎?」

  馬弁道:「那你為什麼要進去?您姑娘在裏面挺好的,誰還把她吃了嗎?」

  林奶奶眯著眼睛,對大眾一笑道:「各位老總,還有什麼不明白的,趁著蔣大人喜歡的時候,進去請個安,討一點兒賞錢,也是好的。」

  大家取笑了一陣,便推了一個馬弁,進去回稟,說是林姑娘的母親來了,蔣子秋臉上現出不高興的樣子,問道:「她來幹嗎?」

  馬弁道:「她早就來了,因為督練正在打牌,不敢進來。現在她要一個人回去了,想進來請一個安再走。」

  蔣子秋聽說林玉香的母親要一個人回去,便轉怒為喜,笑道:「她進來請什麼安,還不是聽說我贏了錢,要進來弄倆錢花?叫她進來吧。」

  林奶奶走進來,一眼看見林玉香和一個胖子坐在一處,料定那就是蔣督練。因此走上前,兩腿一蹲,請了一個雙安,笑道:「蔣大人,您好?」

  蔣子秋道:「你姑娘在這裏看打牌,你放心嗎?」

  林奶奶道:「大人說這話,太什麼了。你瞧,她有這福氣呀?」

  林奶奶說了這種似通非通,意在言外的話。大家看她那受窘的情形,都笑起來了。蔣子秋往身上一摸,掏出一卷鈔票,也有一二百元,便遞給站在旁邊的聽差,叫他遞給林奶奶,因笑道:「你姑娘得了我一千多了,叫她明天帶回去,這個是另外賞給你的,拿去做件衣服穿吧。」

  林奶奶聽說她女兒得了一千多,偷眼一看她女兒滿臉帶著喜容,料這話靠得住。接了鈔票,真喜歡得眉毛眼睛,都要活動起來。於是斜著眼睛,對蔣子秋笑道:「這可怎麼好?要大人花這些個錢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這倒沒有什麼。收了這個錢,這樣冷天,別讓你們姑娘天天上落子館了。」

  林奶奶道:「大人喜歡她,就讓她天天過來侍候大人吧。可是這孩子年輕,一點兒什麼事也不懂。得罪了您,您可別惱。」

  蔣子秋笑道:「這倒不要你多慮了。你有車沒有?」

  林奶奶還以為給她雇洋車呢,說道:「您別費事,出大門,就有車雇。」

  蔣子秋回頭對馬弁道:「開一輛汽車,把人家送回去。」

  林奶奶聽說坐汽車,又請了一個安,然後才跟著馬弁出去。

  這天晚上,蔣子秋既認了幹女,打牌又大贏其錢,這一種快樂,自不必提。這只苦了唐雁老,輸了兩萬塊錢,和蔣子秋,一句話也沒談。到了這時候,客人紛紛告退,自己識相一點兒,應當也要走,不能老在這裏留戀。便對蔣子秋笑道:「蔣大哥,我也不能奉陪了。明天晚上,我叫家鄉廚子弄幾樣家鄉菜,請你過去談談,好不好?」

  蔣子秋笑道:「你想把輸的錢,又弄轉去嗎?」

  唐雁老也笑道:「老大哥越老越調皮了,我只是說請老大哥過去吃飯,並沒有說請老哥過去打牌,怎樣你就先疑心起來?」

  蔣子秋道:「你不要我打牌,我還懶得去哩?」

  唐雁老道:「只要客人願意,東家沒有不依從之理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那樣就好,我明晚准到,你多預備兩個錢送禮吧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只要老大哥肯來,我一定不怕輸。老大哥不是說了勝敗乃兵家之常事嗎?」

  蔣子秋一面笑著,一面就向外送客。唐雁老只好認了晦氣,冒著深夜回去。到了次日,唐雁老斟酌了一番,只約了昨晚打牌的幾位,另外加上一個龍際雲,連賓帶主,共總不過五個人。唐雁老一想,人如此之少,你總沒有可鬧的了。蔣子秋來了之後,一看人數不多,笑道:「雁老,你真個是請人吃便飯嗎?怎麼只有這幾個人?」

  唐雁老道:「本來吃便飯,我怎能邀上許多人?」

  蔣子秋道:「沒有意思,沒有意思,我來做主,給你邀幾個人吧?」

  說時,昂著頭想了一想,說道:「我邀請誰呢?老實說,臨時打電話,卻不大恭敬,差不多的人,恐怕是不肯來的。有了,我把關偉業叫來,他的玩意兒很好,就讓他給我們找玩意兒。」

  說著,就叫聽差要關宅的電話,恰好關偉業在家,他聽說是蔣督練電召,連忙答應來。蔣子秋自己接過電話,問道:「你是老關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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