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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▼第十四回 盡夕聯歡只談風月 憑欄興歎如此江山

  卻說蔣子秋一時高興,發起要打麻雀,便預先指定了張成伯、光求舊兩角。張、光二人一聽此話,知道是送禮的伏筆,先就不敢貿然承擔,默然相視。龍際雲也是想著,別人正要來和你商量上臺的大事,你卻要人來打牌,真是以國事為兒戲了。因此只是乾笑,沒有答話。蔣子秋笑道:「我知道你是敗軍之將,不敢言勇,我也不邀你加入。你馬上就打電話給雁老,請雁老就來。」

  龍際雲道:「若是說請打牌,怕他不來呢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你儘管請他來,咱們正事也談,錢也耍,兩下子都別耽誤了。」

  蔣子秋趁在興頭上,也不要得龍際雲的同意,馬上就叫馬弁打電話給唐雁老,說是龍總裁請督辦就過來。唐雁老得了這個電話,以為總可以和蔣子秋開一個秘密會議。不料汽車一到飯店門口,只見滿街都是汽車,預料這裏面一定是賓客如雲,心想際雲怎麼這樣傻,耳目眾多之下,怎樣叫我來,莫說有話不便說,就是有話可說,我這一來,大家便知道我是來和蔣子秋談閣事的,豈不是自暴陰私?但是到了這裏,要回去也不好。

  蔣子秋知道了,更要怪瞧不起他,不如下車進去,看裏面是些什麼人見機行事。因此一想,他便依然進去。及至到了裏面一看,原來是許多人正在聽大鼓書,如釋重負,便笑道:「子秋真高興,怪不得要我就來了。」

  唐雁老究竟是有身份的人,他一進門,大家都站起身來,所有的視線,不約而同,向著飯廳門口。那些唱大鼓的女孩子,見大家突然恭敬起來,也都怔怔地站著,不知所可。那個正在唱的鼓姬,也停了鼓板,四圍地望。蔣子秋搶上前一步,拉著唐雁老的手,笑道:「對不住,對不住。這兩天為著許多事絆住了,沒有工夫去看你。今天晚上有工夫,偏是又聽上大鼓了。剛才際老說,你要來看我,我說反客為主那就不敢當,倒不如請來聽大鼓,回頭咱們來個八圈。」

  雁老笑道:「蔣大哥總是這樣高興,所謂老當益壯,甯知白首之心了。」

  此外是特任職的官兒,都走上前來,敷衍一陣,唐雁老一一答禮。這一來,把幾位唱大鼓書的弄得眼花繚亂,不知其可。蔣子秋道:「咳,我們說我們的,你們唱你們的呀。」

  那些鼓姬,重整鼓板,又唱將起來。蔣子秋順手一把,將唐雁老拉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了。唐雁老笑道:「督練猶有童心,帶連我這一班人都轉老還童了。」

  於是環坐左右的一些老頭子,都跟著後面哈哈大笑。說話時候,林玉香正在旁邊擦洋火,給蔣子秋點煙。蔣子秋且不吸煙,順手一把,將林玉香拉到懷裏來,對唐雁老道:「雁老,今天你得恭喜我,我收了一個姑娘了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把她當幹小姐,那不是老哥本意吧?」

  說時也伸手牽著林玉香道:「蔣督練很想再討一位姨太太,你看怎麼樣?用不著推辭嗎?」

  林玉香笑道:「您老,別說這樣的笑話,哪有那麼大的造化呀。」

  蔣子秋聽了這話,樂得兩張嘴唇皮張開,幾乎合不攏來,眯著眼睛對林玉香一望,然後笑道:「你別聽唐督辦的話,我不敢有這樣的野心呢。」

  龍際雲在一旁插嘴道:「蔣督練真是善於言詞的,有野心就有野心,無野心就無野心。如今在『有』字上,加了『不敢』兩字,倒好像並不是沒有,不過不敢啦。」

  唐雁老摸著鬍子笑了一笑道:「他說這一句話,我倒沒有留心,際老這一解釋起來,事情倒很明白了。」

  於是舉座的人,聽了都哈哈大笑。閔良玉道:「蔣督練實在有這意思,我們在座的人,都有幫忙的義務。」

  光求舊笑道:「老閔說話是一點兒都不考慮的呢。這是什麼事,用得著大家幫忙嗎?」

  閔良玉本來是一句好話,他的意思,以為大家都應該從中說合,促成良緣。因為他是武人的口吻,以為「幫忙」兩字,就很文雅。不想「幫忙」二字,在這件事上面,竟是不能用的。光求舊不加注解,眾人也是不留意,這一注解出來,大家一想,果然這話有趣得很。大家張開喉嚨拼命地大笑,連那彈三弦子的,也是忍俊不禁,蔣子秋笑道:「得啦,老閔你把我毀夠了。我娶姨太太,大家都有幫忙的義務啦。」

  大家本已止住笑了,經他赤裸裸地說出,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。

  在大家這樣狂笑之際,除難為了閔良玉而外,其餘的人都是樂不可支的。唐雁老道:「怪不得許多人都願意組個俱樂部,好天天聚會。原來這俱樂部裏有這些個玩意兒,真是樂地。」

  蔣子秋道:「雁老這樣說,大概來了一回,還想第二回呢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我們在這裏,可是樂。街上停滿了汽車,擋住了路,那些來往的路人,進退兩難,痛苦極了。他們還不是背著罵我們嗎?」

  蔣子秋道:「誰叫他走這裏過,進退兩難,也是活該。這地方讓他們走,也就可以讓咱們停汽車。」

  唐雁老見他說話這樣乾脆,又不好怎樣再下轉語,也就只得乾笑了幾句。又聽了兩段大鼓,蔣子秋覺得有些煩膩了,說道:「你們有愛聽的往下聽,咱們打牌去。」

  說時拉著唐雁老的手,就要走。唐雁老道:「真要打牌?」

  蔣子秋道:「這有什麼真假?說來就來,說不幹就不幹,你又不是不喜歡這個的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喜歡我當然是喜歡,不過,……」

  蔣子秋笑道:「來吧,不要不過這樣,不過那樣了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就是我們兩個人也不成,還得要人湊齊啦。」

  蔣子秋對光求舊、張成伯兩人一指道:「張總長、光總長兩人,我已約好了他一定來的。二位,你來不來?都不賞光嗎?」

  張成伯、光求舊都是要求蔣子秋幫忙的人,怎敢拂逆他的意思,只得笑道:「言重言重,奉陪就是了。」

  說著,四個人便一同到大飯廳旁邊的一間屋裏去打牌。這裏也有去看牌的,也有依舊聽大鼓書的。唯有這些鼓姬,就都各存著野心,打算弄幾個頭錢,紛紛擾擾的,往旁邊屋子裏跑。第一就是蔣子秋身後,站的人多,除了林玉香以外,還有四五個。在他身後站不下的,便擠到其餘的三位後邊來,連唐雁老身後,也站了兩個。唐雁老固然不是那樣不開通的人,不懂得玩笑。但是自己是要出來組閣的人,若是縱情笑鬧,這裏人多未免有礙觀瞻。所以他後面雖然站著人,他卻只領略衣香鬢影,並不要她們做參謀,實行參戰。蔣子秋就不然了,四五個人,擠成一團,這個伸出手來,給蔣督練抓一張。那個伸出手來,給蔣督練打一張。這一叫吃,那一個又叫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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