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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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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炳貴道:「你以為我冤你嗎?他們這些闊人家裏,總長、次長,是常常來的,一陣來幾個總長,那很不算一回事兒。他們的廚房,比館子裏的東西還要齊備。要辦一桌什麼酒席,說辦就辦。再說他們家裏的電話,隨處都是插銷,愛打電話,睡在床上能打,坐在椅子上也能打,在桌上辦事也能打。你想他們打電話那樣便利,邀朋友吃飯,還不像當面請客一樣嗎?」 牛古琴既沒有到過大公館裏去,汪炳貴說的話,他無法證明不確,只有自認失敗,便道:「彭先生既和這些總、次長在一處吃飯,將來和這些總、次長都是朋友了,要做起官來,一定是極容易的,這真是個好機會。你看令師將來要得一個什麼差事?」 汪炳貴道:「那反正小不了。彭老師的意思,自己不出山是罷了,卻很為我出力,據說,已經和雁老提到我了。以俗例論,他是敝師的學弟,就算是我的師叔,將日子放長些,我看他也不能不給我找一個事。」 牛古琴聽他說唐雁老是他師叔,心裏不住地後悔,心想他去拜彭如心的門,我是知道的,為什麼我不跟著學呢。不然,唐雁老也是我的師叔了。肚子裏盤算了一回,心想他能在彭如心身上轉彎,我何不在他身上轉彎?主意想定,當時也不說破,依舊和平常一樣地談話。 到了這天晚上,牛古琴買了六兩肉、幾塊南豆腐,叫長班煮成一鍋。又買了三個雞蛋,也叫長班添些青蒜,炒上一碗。翻一翻網籃裏,還有在家裏帶出來的路菜——半截鹹魚尾,索性叫長班煎了。添上青菜蘿蔔,也有五個碗。於是打了四兩白乾,又買十來個白麵饅頭,請汪炳貴一處晚餐。汪炳貴見他出於誠意,也不推辭,酒菜擺在桌上,二人對面坐下飲酒談話。酒已進肚,興致就高起來。汪炳貴道:「這會館裏,要是我們合得來。」 牛古琴拿了汪炳貴的杯子過來,給他斟上一杯酒,遞到他面前,然後說道:「我也是如此想,因為我們的脾氣相合呢。」 汪炳貴道:「唯其如此,所以不分彼此。就像前次借了老哥三塊錢,原約著第二天就還的,偏是前途失信,我就把這事擱下了,抱歉得很!」 牛古琴道:「笑話,兩三塊錢的事,何足掛齒。」 汪炳貴道:「話雖如此,親兄弟,明算賬,我總是很不過意的。」 牛古琴舉著酒杯子,對汪炳貴比了兩比,笑道:「喝酒吧,不要提了。」 汪炳貴趁此機會,笑道:「老哥是個慷慨人,我這樣說,倒顯得小氣了。不提,我就不提吧。」 牛古琴笑道:「老哥之稱,卻是不敢當。未知貴庚是?」 汪炳貴道:「今年四十二了。」 牛古琴道:「哎喲,大我三歲哩。老哥這兩個字,豈不是倒轉來說?」 汪炳貴道:「癡長幾歲,一無所長,又算什麼呢?」 牛古琴又舉了一舉杯子,喝了一口酒,將酒杯子放下,手比著筷子頭,低頭若有所思,停了一停,然後對汪炳貴一笑道:「我們總算性情相投的,老哥不嫌棄的話,我們換一張帖子,老哥以為如何?」 汪炳貴吃了人家的口軟,怎好說不願意的話。況且自己知道他家裏馬上有錢寄來,正要想接近些哩,便道:「好極了,我久有此意,只是我占長了,要算老大哥呢。」 牛古琴見他一口就答應了,甚是歡喜,便笑說:「就不提年歲吧,無論學問閱歷,哪一樣不在做兄弟的以上呢。」 於是二人開懷痛飲,四兩白乾,居然不曾留有餘滴。 到了次晨,牛古琴買了一幅帖子,開上三代腳色,便和汪炳貴實行拜了盟兄弟。偏是同會館裏的都知道了,要吃他們的喜酒。汪炳貴道:「那萬萬使不得。要說換蘭譜呢,敝老師聽見,倒不以為非的。若是又要鋪張起來,恐怕招他的怪。」 有人說:「在家裏不成,我們出去吃也可以。」 汪炳貴道:「這樣吧,討一句兆頭,辦一個長來長往,我請諸位吃面如何?」 大家見他十分不肯請,也不能勉強,也就答應了,只吃一餐面。汪炳貴算一算,會館裏共是二十四個人,半斤面一個人,總要十二斤面,於是就和牛古琴商量著道:「一個人出八毛錢,到小山東館子裏,叫他煮十二斤面來。面大概要一毛錢一斤,下剩四毛錢,就叫館子裏做四毛錢炸醬。」 牛古琴道:「恐怕裏面沒有什麼肉渣。我們一人再添上二毛吧。」 汪炳貴道:「要什麼肉渣,完全是甜醬,他們也會吃了下去。」 又笑著說道:「我是一個窮哥哥,你還不知道嗎?」 說著,在身上掏出六個輔幣,又數了四十個銅子,合二毛錢,一齊交給牛古琴道:「這是我名下的八毛,每毛合銅子兩吊全交給你了,你愛怎樣辦就怎樣辦。」 牛古琴手頭,究竟方便些,自湊一元二毛,合成兩塊錢,叫了一餐炸醬麵,分給同會館的人吃。 唯有彭如心一個人,大家把他當老前輩看待,卻沒有將面送去。彭如心聽見兩隔壁,一對面,都是唏嗦唏嗦之聲,很是奇怪,心想這是一種什麼聲音。過了一會兒,汪炳貴到彭如心屋子裏來閑坐,彭如心道:「剛才下雨了嗎?」 汪炳貴道:「沒有。」 彭如心道:「沒有下雨,為什麼剛才唏嗦唏嗦一陣大響。」 汪炳貴想了一想,笑道:「是了,剛才大家吃面呢。」 彭如心道:「為什麼大家都吃面?」 汪炳貴隨口答應道:「是門生請的。」 彭如心道:「你為什麼請他們吃面?是生日嗎?」 汪炳貴本想說是換帖,但是怕彭如心不高興這種事,只得含糊答應道:「是門生的生日,不敢驚動老師,所以面也沒送來。」 彭如心道:「原來是你的生日,我倒少賀了。」 汪炳貴道:「怎敢驚動老師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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