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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


  彭如心接著一看,說道:「呵呀,不敢當,不敢當!」

  汪炳貴作了一個揖道:「晚生斗膽說一句,老伯若是一個顯官,或是一個名流,晚生無故拜門,那還是別有所圖。現在老伯是個閉門讀書的老儒,晚生除了一番敬仰之心而外,實在無一點兒私念。若是老伯不受這一請,拒之於門牆之外,晚生也不敢固請,只恨我才疏學淺,不配受老伯的教益罷了。」

  彭如心聽了他這話,倒不好措辭,說道:「老弟你太客氣了。你若是以我馬齒加長,大家長在一處談談,那麼算我是個老友罷了,何必拘這個形跡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晚生哪敢這樣?就以老伯的話而論,老伯年高德重,也值得後生一番崇拜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既然如此說,我們交好在心上吧,帖子我是不敢收的。」

  汪炳貴見彭如心意思已經活動了,馬上對著他磕下頭去。彭如心攙扶不迭,口裏說道:「請起請起,免除客套吧。」

  汪炳貴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起來,又深深地作了一個長揖,馬上就改口稱「老師」。彭如心見他謙和謹慎,自然也是歡喜。自這日起,彭、汪兩人越發地親密,到了第三日頭上,汪炳貴見他對唐雁程,並沒有什麼表示,便問道:「雁老日前來拜老師,倒也見得這人還念故舊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我們的交情,原非泛泛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我也這樣想著,一定是交情很厚的。不然,老師何以沒有去回拜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那倒不關乎這個。因為我對他們富貴中人,是不大願意接近的。早兩天就想去回拜,一天挨一天,挨到現在還沒有去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依門生的意見,各人的光景是一事,禮節又是一事。我們是先去拜訪他,或者不免有奔走權門的嫌疑。現在是他來先拜,我們去回禮,就沒有嫌疑了。我看還是早去的好,免得人家說我們無禮。」

  彭如心想了一想,說道:「你這話也有理,我明日早些去,不讓他上衙門,一直到他家裏見他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老師去了,他一定是從優款待的,說不定還要請老師出山哩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官我是不做的。我這麼大年紀,也不能跟年輕力壯的人一樣,天天上衙門畫到。」

  汪炳貴聽了這話,心裏大不以為然,便笑著說道:「雁老要真是給老師的差事,也不至於天天讓老師上衙門畫到。受與不受,現在又何必預定,到那時再說得了。」

  彭如心並沒有留心他這話的意思,隨便答應了一句。

  到了次日,汪炳貴深怕彭如心把出去回拜的事情忘了,一早便偷著出去,在別的地方打了一個電話到唐宅,說是彭如心要來,請唐督辦在家裏等一等。回來之後,就一直到彭如心屋子裏去,說道:「老師,這胡同口上,有的是熟車子,我給你老人家雇一輛吧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你是給我雇車到唐宅去嗎?我還懶得去呢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不,你老人家還是今天去的好。今天天氣很好,又沒有風。早去早了卻一種人情,我就去雇車吧。」

  彭如心笑道:「我在河裏的人不急,你在岸上的人,倒急起來了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不是那樣說,這半個月來,總沒有好天,難得今天不颳風,何不就趁今天去。再說回拜人家,日子也不宜相隔太久了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既然如此,我就去吧。」

  汪炳貴大喜,連忙雇了車子,請彭如心上車。彭如心哪裏知道汪炳貴一番用意,以為遇到唐雁老,遇不到唐雁老,那都沒有關係,只要到唐宅丟了一張名片就得了。而且自己的這樣衣服樸素,逆料唐雁老就是在家,他的聽差也未必進去通報呢。誰知到了唐宅,在號房裏一放下名片,那大模大樣的號房,早是滿臉堆下笑來,說道:「彭大人來了,我們督辦,正在家裏等著呢。請請。」

  說著,一搶上前一步,引著彭如心往上房裏走。彭如心想道:「怪得很,他怎樣知道我今天要來?」

  門房請彭如心先在外客廳坐了片時,然後便由聽差引他到內客廳和唐雁老相會。唐雁老搶上前一步,握著彭如心的手說道:「我的老大哥,你怎樣今天才來?」

  一面說話,一面便拉了彭如心坐在一張沙發椅上。唐雁老道:「那會館裏,我看嘈雜得很,老大哥何不搬到我這裏來住?要茶要水,總也方便些。」

  彭如心道:「我是那樣混慣了,倒也不覺得嘈雜。」

  唐雁老笑道:「老哥還是這樣的脾氣,不肯改掉。我看老哥精力很強,何不出來幫我一點兒忙?」

  彭如心道:「我原是不打算上京的,偏是幾個朋友寫信給我,說此地有個館等著我來。我是教書為業的人,恰是南方館事又要散,所以上京來了。到京以後,東家到關外去出一趟差,兩個月沒回來,我正等著呢。」

  唐雁老道:「有我在北京,還要老哥教書混飯吃,家鄉人豈不要罵我嗎?老哥要在會館裏住,我也不敢勉強請著搬來。至於館事可不必就,用的錢儘管到我這裏來拿就是了。」

  說時,也有人上來回事的,也有拿著公事上來,請指示的。看他們都是衣冠齊楚,一表人物,可是站在一邊,那樣卑躬屈節的樣子,臉上既不能有一點兒笑容,說起話來,都先帶一個「是」字。唐雁老坐著談話,竟是毫不在意的,不當一回事。彭如心心裏想道:「俗言說官不能大一級,真有些不錯。你看唐雁老手下這班人真是可憐,我看還是不做官吧。」

  這天唐雁老陪著彭如心吃了飯,又把汽車送了他回會館。而且和彭如心訂了約,以後常派汽車來接他談話。彭如心也都答應了。

  會館裏住的人,看見彭如心坐汽車回來,知道他是在唐雁老那裏來,都由屋子裏跑出來和他點頭。只有汪炳貴他和彭如心有師生之誼,一直跟進屋子裏來了,先是不敢直問此去的成績如何,後來話裏有話,知道唐雁老果然要請他出來做官,心裏自是一喜。過了一會兒,自回屋子裏去,會館裏的人,便都恨不得立時走過來,打聽一個虛實,只是怕這事冒昧了,都擱在心裏。那牛古琴自恃和汪炳貴的感情好些,所以就到他屋子裏來和他談話。牛古琴還沒有問話呢,汪炳貴就先說道:「彭老師今天在唐雁老那裏回來,真算有面子,是唐雁老把自己坐的汽車,送他回來的呢。」

  牛古琴道:「是,我也出去看了,是輛極大極好的汽車。」

  汪炳貴道:「那還不足表示尊貴。聽說彭老師在唐宅午飯,有三個總長、兩個次長作陪。」

  牛古琴道:「今天吃的,自然是便飯,哪裏來得及請許多人作陪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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