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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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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神機道:「你以為我開衙門裏的報銷嗎?我是開那兩個飯桶的報銷呢。」 朱太太道:「怎麼著?他要和我們算賬嗎?」 朱神機道:「他哪裏和我們算賬,他硬要我把款子交還他呢。我看一看箱子裏,只剩了八十塊錢,數目差得多啦。我沒有別的法子,多多地開些謊賬,湊合著差不多才算了,量他兩個老冤也不敢不承認。我一個人怕想不到,你也替我想兩筆。」 說著,朱神機提筆便寫了一行:代請學校教職員酒席費,共一百二十元。朱太太站在身後,抿嘴一笑,說道:「像你這樣開賬,別說四五百塊錢的事,就是四五千塊錢你也交代過去了。」 朱神機道:「學校這教職員有上百人,就算請八桌,十二塊錢一席,一八得八,二八一十六,就是九十六塊,一加零花,一百二十元不算多呀。看你的面子,把酒席裏的魚翅取消,派他十元一桌,零花也減少些,抹去二十元吧。」 說畢,提筆將二十元三字塗了。 朱太太笑道:「你這倒好,愛寫多少寫多少,這還要我報什麼,你一個人包寫得了。」 朱神機道:「這個謊賬,是他沒有看見花的錢。究竟也要寫兩筆,是他兄弟知道的,那才好讓他相信。」 朱太太笑道:「我倒有一筆賬可開,他兄弟倆每禮拜到我們這裏來,不是要添菜嗎?這個錢我都算他的。因為你說過,以後還是我們請他,所以昨天只買兩吊錢的肉。若是依著我的話,昨天稍微買些菜,不是又可以開他一兩塊錢的賬嗎?」 朱神機道:「這在我們這裏做客吃飯,我們還要算人家的菜賬,這話究竟說不過去。」 朱太太道:「有什麼說不過去的。你只說是他父親臨走的時候,這樣告訴過你,說是每個禮拜,給他們弄點兒葷菜,調養他兄弟兩個。這一筆賬,不也就開出去了嗎?」 朱神機笑道:「你倒是會想法子。好,就是這樣辦。」 夫妻兩個商量著法子,開了朱國棟兄弟一大篇糊塗賬,湊合著也就夠三四百塊錢了。朱神機將賬單子另外謄清一紙,便交給太太收起,預備朱國棟來查賬,便拿這個搪塞。不過算來算去,總還得交出一百塊錢來,朱神機一想,我若下個毒主意,應該把他這一筆錢全吞滅了才好。他不是還想買官做嗎?不管他是真是假,我且和他去踩一條路子。若是踩得路子,有缺可賣,拿出真憑實據來,他也許肯花錢。 到了那個時候,他家裏一定還要大批地匯款子來,存在我這箱子裏的錢,自然沒有他提用的可能了。想到這裏,在身上掏出一個滿了皺紋的煙捲盒來,抽出半根煙捲,一面在桌上頓著,一面仰著頭想心事。想到得意處搖了一搖頭,又笑了一笑,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:「若是找上這位,再花一點兒本錢,不怕朱國棟不上鉤。」 低頭一看,半根煙捲,已經頓得粉碎,原來桌上灑了剩茶,這煙捲正在水裏泡著,自然濕了,濕了自然碎了。再一摸那煙盒子裏,已經沒了煙。因為朱神機過日子很知省儉,買一盒煙捲,總要揣在身上四五天,才能抽完。而且一根煙捲,照例用剪子一剪兩斷,做兩回抽,抽不了的煙頭,還留著裝旱煙袋呢。 朱神機這時找不著煙捲,也不抽了,把一管一尺長短的旱煙袋取出來,將那些碎煙,全裝在煙斗裏,擦了火柴,慢慢地抽著。趁著天氣還早,便出來找他發財的路徑。一小時後,到了西城高升公寓,便問公寓裏的夥計,柴老爺在家裏沒有。 這柴老爺,表字執中,乃是一個新補的議員。因為到京日子還短,家裏並沒有來,所以住在高升公寓裏。公寓裏以為他是個現任議員,花錢比較痛快些,所以對他格外恭維。這時朱神機是說來會柴執中,未敢怠慢,便請道:「請候一候,我替您去看一看。」 朱神機道:「且慢。」 在身上掏出一張官銜名片,交給夥計,說道:「我這裏有一張名片,你拿去給他看,他就知道了。」 夥計也認識幾個字,見那名片上印著的官銜,有一行是軍學討論會秘書,馬上滿臉堆下笑來,說道:「大概沒有出去,請先生等一會兒。」 一會兒,夥計從裏出來,說道:「請。」 便引他進去。 柴執中在這裏是占了兩間房,一間作臥室,一間會客。朱神機到了會客室裏,只見那柴執中坐在一張小寫字桌邊,繕寫信件。他起身和朱神機一行禮,朱神機走近一步,就在這個空間,偷眼看他那信封面上,寫著廈門閩海水產督辦公署,金督辦大人鈞啟。柴執中道:「好久沒見,公事忙嗎?」 朱神機忙掉轉臉來笑道:「窮衙門,忙又怎樣?」 說畢,分賓主在沙發上坐下。柴執中道:「據外面傳說,貴衙門上月挖窖,得了些款子,這話真的嗎?」 朱神機躊躇不安,乾笑著道:「這本來是幾個辦事人,癡心妄想,做的糊塗事。不料到了後來,鬧得滿城風雨。實在衙門填土砌牆,反倒貼出去不少的錢。」 柴執中笑道:「本來這事做得太糊塗。據說,你貴上雖是個武人,卻很相信風水,大概這又是中了風水的毒。在這種物質文明的世界,要靠風水做事,豈不是笑話?我也不信京都首善之區,怎容得下這一班跑江湖的人,出入公卿之門。這種人他也不會兜攬我,若是兜攬我,我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。」 朱神機心裏想道:「你難道知道我懂風水地理嗎?」 口裏也不便批駁他,只是用隨便的口音答應著。停了一停,便將在今天報上看見的消息找一兩樣,談了一談,回頭就談到議員歲費問題。柴執中道:「好在我們都不靠歲費維持生活,不然,漫說住公寓,就是破廟都沒有得住哩。老實說,國會已是強弩之末,在京沒有多大的意思。我還要另外找出路呢。」 朱神機道:「柴先生打算到外省去嗎?」 柴執中道:「現在和一個朋友,合辦一樁稅收,我只是在京裏和他維持,讓他出面去辦。」 朱神機一聽,就知道是信封上寫的那個路子,要辦閩海水產,卻故意問道:「不知是哪樣稅款?既然柴先生願意來辦,一定是大局面了。」 柴執中道:「倒是不小,不過是創辦的,籌備起來,非常地費手續。朱先生有人才沒有,可以介紹一兩個人給兄弟。我們現在正是有人才短少的困難哩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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