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京塵幻影錄 | 上頁 下頁 |
| 九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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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裏想著,這樁挖窖的事辦得實在不好,我不如趁此機會,早謀退身之所。和我們這裏有些關係的成斌學校,聽說近來教員走了好多,我何不去弄一兩門功課教教。他的校長冷受生,是我一力幫忙成就的。現在快要開學了,我趁此先和他說一聲,他總得給我一個位置。主意想定,一直便到冷受生家裏來。這冷受生是個東洋留學生,民國初元,當過一任師長,總也算是闊過的人。在南北這些封疆大吏中,他的同學同事和譜兄弟,也不知道有多少。自己因為是當過師長的人,小事不能幹,要幹大事呢,又沒有地方可以插手。因此七八年來,無非東弄一個諮議,西弄一個顧問,拿幾個津貼混著日子過。先是高車駟馬,逍遙長安市上,津貼拿到手,只是貼補貼補零花。所有的正項用度,大批還是在私囊裏掏出來。 後來私囊掏完了,就專靠津貼過日子,花天酒地是不來了,只是上上公園,聽聽戲,對朋友做點兒小應酬。無奈這七八年中,時局變化不定,封疆大吏,更換了不少。他拿津貼的地方,一天少一天,這一兩年來,索性把一切應酬都免了,只是住在家裏。不過坐吃山空,這也不是辦法,不免去找他已經下野,在北京做寓公的老朋友。這些人在任的時候,固然都靠著槍刀吃飯。可是一下野,馬上悟今是而非,你也懺悔,我也懺悔,大家都往慈善一條路上走。遇見了,不是談濟公活佛,便是談純陽老祖,津津有味。 日子一久,大家就立了一個道學會,每日到那裏去談道念經。因為這會裏,都是些過時的闊人,有些人一想,他們不能永久閑著,將來總有上臺的時候,不如趁此也加入道學會,和他們親近起來。將來他們有一個上臺,多少總可想點兒法子。再說他們資格既老,不少在臺上的朋友,只要一混熟了,就是他們不上臺,要他們寫一封介紹信,也可以找個事呢。因此一來,這道學會一成立,加入的人,非常之多。有幾個手長些的,就弄了介紹信,得了相當的差事。冷受生自留學以來,頭腦很新,是最反對迷信的,見這些老朋友裝神說鬼,總是罵他的,也不和他們往來。到了最後,因為要托老朋友找事,只得會會他們,不便反對。相見既勤,人家勸他加入道學會,又不能拒絕,也只得勉強入會。可是並不吃虧,入會半年,就由會裏介紹給李思松,把軍學討論會辦的成斌學校給他做校長了。這成斌學校,初辦也是轟轟烈烈,到了後來,軍學討論會,都欠薪三年,附設的學校,自然更不如了。 這年上半年,成斌學校,就只上了兩個月的課。冷受生因為經費一點兒沒有,到學校裏去,怕教職員和他索欠薪,躲一個將軍不見面,學校裏的事,只讓教務長去支持。轉眼下學期到了,又要籌辦開課。本想不幹吧?有這一個校長名義,每年多少可以鬧著幾文。而且有個學校在手裏辦,總是正常差缺,和人家移挪小小款項,勉強還可以顧全家用。可是往下幹去吧,學校裏每月要兩三千塊錢開銷,又到哪裏去籌劃呢?自己為著這個事,每月召集幾個親信教職員在家裏會議,結果,居然得了一條妙計。當他們的計劃商妥之後,不到一個星期,恰好朱神機來拜訪他。 朱神機先說了一回衙門裏的事,然後說道:「天下事,不平得很,總是拿錢的不出力,出力的不拿錢。就以兄弟而論,在軍校討論會,拿錢總算最多的。可是因為總裁太信我,小事不要我辦,專要我辦大事。您想,一個閒散的衙門哪裏天天有什麼大事呢。所以我比誰也閒散。在家裏是看書,到衙門裏去,也是看書。」 冷受生笑道:「像老哥的閑,是閑得有味的。兄弟的閑,簡直閑得無聊。」 朱神機道:「偶然閒散,那是很舒服的。可是閒散久了,不管有錢無錢,總是不痛快的。所以兄弟也很願意再找些事做做。」 冷受生道:「老哥是個願辦事的人,所以如此,像老哥這樣的人才,還用得著找事嗎?只要願到哪裏去,一表示出來,自然有人請了。」 朱神機一想,好了,這是說話的機會了,便笑道:「我倒很想教書,貴校能請我教幾點鐘書嗎?哈哈!」 冷受生哪裏知道他的意思,笑道:「一勺之水,豈是蛟龍棲息之所?」 朱神機道:「不要笑話,我倒是真想教幾點鐘書。貴校總算是一家,我要教書,自然要從家裏辦起了。」 冷受生想道:「慢來慢來,看他這樣子說話,倒真是想在我們學校裏要幾點鐘書教。但是我們學校裏的窮,軍學討論會,是知之最詳的。那麼,他要到我這裏來,是圖著什麼呢?」 冷受生想了一想,對朱神機道:「你老哥若是真肯來幫忙,我們是歡迎之不暇。不過我們學校裏的窮況,十倍於貴衙門,恐怕實際上是要盡義務的。」 朱神機道:「這個我何嘗不知道。但是聽說自上年起,改了募捐的辦法,由各省督軍省長按年捐一筆款子,作為常年經費。這樣一來,也就有所恃而不恐了。」 冷受生道:「唉!你哪裏知道,這一千兩千的款子,在封疆大吏,雖然不算一回事,可是這個不關重要的成斌學校,哪裏又放在他心上。當時我們找了幾個大佬,請他們列名,發出電報去募款,各省疆吏,看在大佬的面子上,回了一個電報,才答應捐幾個錢,到了後來,他的錢寄來不寄來,那就在乎他。我們雖然也發電報去催,可是不能再去麻煩大佬了,都是用學校的名義,直接拍出去的。石投大海,哪裏有一點兒迴響。是我親自出京一趟,跑了兩三省,上年才得了兩批款子,維持過去。今年下學期,依然沒有辦法,恐怕還是要跑兩三省哩。不過開學在即,等我去跑款子來開學,那是來不及的。我現在和朋友商量了一個好法子,倒可以籌個幾千塊錢,你老哥能來幫忙,兄弟是二十四分歡迎。」 朱神機道:「若是可以幫忙,我一定出力。請問有什麼法子可以弄錢?」 冷受生未說之前,先笑了一笑。兩人坐在椅子上,本有一茶几之隔,冷受生將身子偏了一偏,就著朱神機低低地說道:「老實說,就是發賣學額。」 朱神機道:「這能弄多少錢?而且人家來進學校,是讀書的事,又不是買官,誰肯花錢呢。」 冷受生道:「不瞞老哥,上半年窮得無奈何,我們已經小試一番了。因為我們這裏一張文憑,回到外省去,就可以找事情做了。就是不找事情,有了這張文憑,也是個薦任職待遇,得了一張文憑,不就是捐了一個官嗎?所以有許多求官不得其門而入的人,很想走我們這個學校為出身之所。但是我們這個學校招考,就注重外省保送。就是來考,也注重委任狀,而不注重文憑。」 朱神機道:「這個我也知道的。與籌款有何關係呢?」 冷受生道:「自然有關係呀。既然有這個限制,沒有委任狀,沒有人保送,學生是無法進門的。況且今年不招生,要進我們學校的人,尤覺得望洋興嘆。現在我們想個法子,由教職員出面,介紹學生進來。除了甲、乙兩班,已經快畢業,不能插班外,以下丙、丁、戊三班,都可以收插班生。有人願來插班,我們包管給他弄一套保送公事,讓他隨班上課,只要他按著年級繳一筆學費,就可以了。」 朱神機道:「我們不是不收學費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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