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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李逢吉聽了這話,將信將疑就到富優仕房間裏來,問他有沒有這回事。那茶房,提著一把開水壺,也在後面,跟著來了。李逢吉一進富優仕的房,富優仕首先笑著問道:「你看了晚報嗎?」

  李逢吉道:「沒有看見,但是聽見了你的好消息。」

  富優仕站起身,便將晚報遞給李逢吉。笑道:「京裏撈不著什麼,只好出京去混混。」

  李逢吉將報一看,果然是他胡馬關監督,就捧著報給他作揖說道:「恭喜!恭喜!這缺不算壞,老哥居然得了,可見得人緣極好!」

  富優仕道:「張成伯為這事,就征過我幾次同意。他先是要我在部裏,我不肯,所以他又給了我一個事。其實我還另有打算,去不去,我還得考慮考慮呢。」

  那茶房在一邊,忍不住了,插嘴說道:「富大人還不打算上任嗎?」

  富優仕回頭一看,見他提了一把開水壺,站在一邊。富優仕道:「我並沒有叫你沏茶。你怎麼跑進來了?」

  那茶房低頭一看,原來手上還提著一把開水壺,也就自己好笑起來。想道:「不料官迷中起人來,有這樣快,說有差事,自己就傻了似的。」

  被富優仕一問,倒答不出話來,提著開水壺走了。這裏李逢吉和富優仕沒有談到三十分鐘的話,富優仕已經來了三批客,接了五次電話,都是給他道喜的。

  李逢吉見他如此之忙,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,燃了一支煙捲吸著,默默地想起來,不由得十分感慨。心想,若說本事,無論如何,也比富優仕高些,他已經弄到了一個關監督,自己小差事也不見一點兒影子,實在慚愧。當聽見人說,知機子的相,看得很好,我何不花個兩塊錢,到那裏去問問看。若真是沒有希望,趁著手邊還有幾個錢,就回南去吧。這樣一想,就到知機子賣相的地方來。知機子住在高階旅館,開了兩個房間,一間是住的,一間是看相的。

  李逢吉走到院裏,只見一片玻璃窗上,全貼著黃紙,寫著碗口來大的字,中西哲學大家命理相士知機子寓此。李逢吉推門進去,只見裏面倒也收拾得潔淨,正中掛了一個伏羲畫卦的圖,桌上放著一個銅香爐,正燒得香煙繚繞,窗戶橫頭的桌上,擺著籤筒、卦圖、筆墨之類。桌子兩邊,擺著把太師椅,正是談相說命之處。主位的面前擺一部木版的易經,翻開了一半,好像有人剛才看過去了的情形。李逢吉剛一進門,旅館裏茶房早也就替知機子喊了一聲,說道:「單先生,看相的來了。」

  這一聲喊後,裏面屋裏,早走出長袍馬褂,兩撇八字須的人。他臉上戴著舊式蟹腳大框眼鏡,看見人來,舉起來兩隻手,把眼鏡捧了下來,就勢給李逢吉作了一個揖,說道:「請坐。請坐。」

  李逢吉一見,倒愣住了,說道:「貴姓是單?」

  知機子道:「是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台甫不是貫風?」

  知機子走近一步,捧著眼鏡戴上。說道:「呵呵!原來是逢吉兄,多年不會了。幾時到北京來的?很得意!」

  他原讓李逢吉在看相的地方坐下的,現在知道李逢吉不是看相的,便讓他在一邊坐下。李逢吉道:「早就聽見說知機子是半個神仙,不料卻是老哥。」

  知機子道:「慚愧,在北京沒有飯吃,只好這樣鬼混。老兄現在貴衙門是?」

  他說到這裏,對李逢吉渾身打量了一番。然後,偏著頭,定住神,對李逢吉臉上看了一看。說道:「很好,氣色好極了。目前……」

  李逢吉道:「熟人是很多,總是不能得到一個相當的機會。」

  知機子道:「是,目前正在發動中,不久就可望成功了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不瞞老哥說,我正是因為彷徨無計,所以特來奉訪,請你看看氣色。不料卻是老同事,人的聚散,真是無定。」

  知機子聽說,又對李逢吉看了一番。然後叫李逢吉伸出手來,捏著,用手指頭,亂指亂畫一頓,又用手摸摸李逢吉的後腦骨。他道:「貴造是?」

  李逢吉一老一實,把生辰年月日時告訴了他。他用右手大拇指,將另外的兩個指頭,一頓亂掐,口裏不住地念甲子乙丑丙寅丁卯。念完了,含著微笑點了一點頭,仿佛有所得。對李逢吉道:「老哥不用著急,兩月以後,准保有優差到手。老哥命帶貴人,明年春天,正是脫運交運之時,自然好了。」

  知機子一頓恭維,說得有憑有據,李逢吉也就將信將疑。彼此說了一陣命相,複又談到彼此的情況。知機子道:「江湖江湖,將敷將敷,也就是對付著過。門市生意,卻也罷了。最好是能到大公館裏去看看,每回倒也可以鬧個一百八十的。老哥熟人既多,尚望替我吹噓一二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若是有人談起來,我可以介紹。」

  知機子聽了,連忙站起來,比著衫袖,作了好幾個揖,笑著說道:「拜託,拜託。」

  李逢吉順口答應道:「那是很容易的事,不值什麼。」

  知機子聽說,又作了幾個揖。李逢吉因為彼此是老朋友,這兩塊錢的相金,不好意思拿出來,便對知機子道:「哪天有閑,我再約老兄敘敘。」

  知機子道:「我總在家的,若是有什麼事找我,我就可以去。老哥什麼時候在貴寓,再不然,我來奉看吧。」

  李逢吉道:「彼此都有電話,先打一個電話問一問就行了。」

  說時,又來了看相的。李逢吉怕耽誤了人家的生意,告辭走了。

  過了兩天,這知機子便來回拜李逢吉。他一見李逢吉住著這樣高等的旅館,心裏早就猜著他的境遇不錯。走進大門,那住客的姓名一覽表上,注明了二十四號房間,李逢吉先生。李逢吉名字隔壁,是二十五號。號數下面的姓名,有個富字,是很舊的墨蹟,緊接監督兩個字,卻是新改的,因為塗抹的時候,沒有塗得十分乾淨,那墨蹟還可以認得出來。這分明是那人新得了監督,剛剛寫上的。

  知機子都看在眼裏,一個人能和監督隔戶而居,那麼,這個人的身價,也就很可以重視啦。他看了號頭,就給了茶房一張名片,叫他向李逢吉通報,自己也在後面跟著上樓來。那茶房剛要進二十四號房間之前,隔壁房間出來一個人,口裏銜著煙嘴,背著兩隻手,先踱進二十四號房間裏去了。知機子在夾道上一看那門上懸的號數,正是二十五。一會兒茶房出來對知機子道:「請。」

  知機子走進門,見李逢吉和一個有小鬍子的人,坐在沙發上談話。他們見有人入內,都站起來了。知機子笑著一拱手道:「呵,原來有貴客在此。」

  李逢吉聽他說了這句話,臉上不免有點兒詫異的情形,接上同那小鬍子看了一眼,然後才讓知機子坐下。知機子道:「逢吉兄,這位氣色極好,喜氣洋溢眉梢,一定是新得了差事。」

  李逢吉一笑,對那小鬍子道:「這是我的老同事,現在外號知機子,相法極佳。」

  回頭又對知機子道:「你說他新得了差事,差事如何?」

  知機子聽說,又對小鬍子看了一看,說道:「很好,而且是掌財權。」

  又問道:「貴庚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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