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京塵幻影錄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茶房拿去了,包宇塵還怕不能就來,又親自打了兩個電話。這議員老爺的牌子,本來是香的,加上包宇塵又是個議員頭兒,飛符調將,格外的靈,不到半點鐘,綠玉和春燕也都來了。在場上打牌的劉純和富優仕,當真退下席來讓她們打牌。這房間裏本還有三四位觀戰的,見他們打這兩百塊錢一底的麻雀,就像打兩個銅子一底一樣,毫不在乎,把整百洋錢拼輸贏,卻讓局外人去尋開心,這真是少有的事。就有好事情的,走到樓下十二號,把這話當一樁新鮮事兒報告。十二號的人,聽了這話,將信將疑,陸陸續續,都到樓上五號來看。可不是嗎?這幾位打牌的正主兒,都在一邊談閑,桌上卻是四位花枝般的人兒,嘻嘻哈哈,把牌鬧著玩。包宇塵越見大家來看,越是面有得色,玉妃究竟是贏了輸了,他絕不過問。

  八圈牌打完之後,大家一點籌碼,頭錢有四百塊錢,包宇塵卻輸了六百多塊。因為自從玉妃接手僅僅和了一牌,她這時臉上有些微紅,慢慢地連耳根也有些熱,覺得很難為情,笑著對包宇塵道:「輸了這麼多,怎麼辦?」

  包宇塵沒事似的,說道:「不要緊,勝敗兵家之常事啦。」

  玉妃道:「我家裏預備了一點兒吃的。要不要叫他們送過來?」

  包宇塵皺眉道:「一天吃好幾回酒席。把人吃得膩極了。我們就在這裏吃點兒稀飯得了。」

  說時,輸錢最少的許五爺,他已經拿出兩張五塊的鈔票,扔在桌子,笑道:「我只輸十塊錢,該誰收?請收了去。」

  包宇塵看見,也只得拿出皮夾子,在裏面拿出七張一百塊的鈔票,丟了四張在頭錢裏面,餘的請贏家富優仕找出零。富優仕一把現收人家三百塊錢,好像有些不大講交情,搭訕著說道:「忙什麼?不扳本了嗎?應該找多少錢?」

  嘴裏說著,已經把鈔票拿在手上。包宇塵昨天弄來的一千塊錢,眼見得去了三分之二,心裏總有些不舒服,心想,索性拼了這三百塊錢,我來扳扳本。扳得起來很好,扳不起來,只當沒有收到這一千塊錢。他這樣划算著。參觀的和那些女參謀,看見主人不十分高興,愣住在這兒,都陸續走了。玉妃也拉著包宇塵到一邊,坐在一張沙發上,嘰咕著說了許久的話。然後將大家攤在桌上的鈔票,一把卷起,放進插兜裏去,眼睛卻故意望著別人,口裏一面笑著說話,好像很不注意似的。收起了鈔票之後,又和大家說笑了一陣,她也走了。

  這時,已經一點多鐘了,這五號房間裏,只剩四位打牌的。大家都躺在沙發椅上,一聲不言語,對望著抽煙卷,劉純對許五爺道:「你在這兒老坐的幹什麼?聽說你房間裏,很熱鬧的場合,在推牌九呢。」

  包宇塵道:「真的?還沒散場嗎?我瞧瞧去。」

  劉純笑道:「你還要去送幾文嗎?」

  包宇塵說話之時,他已站起來了,等到劉純問他的話,他已出了門。他心裏專在想撈本。連話也沒有回答。他走進十二號房間,果然圍了一桌的人,在那裏推牌九。他從人叢中,擠了進去,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人,在那裏做莊。這人穿一件淺灰嗶嘰的皮袍子,套著青緞子的坎肩,紐扣上,掛著一串金錶鏈。他那推牌九的手上,帶著一隻鑽石戒指,在電燈底下,直射出光來。包宇塵看這人很像個公子哥兒,卻不很認識他。回頭一看,見許五爺也跟著進來了,他便在一邊輕輕地問道:「那個推莊的是誰?」

  許五爺道:「這人你都不認識,你的交際程度太淺了,這是鼎鼎大名的劉曉明呵。」

  包宇塵道:「這人在北京以賭錢為生,本事很好,他們怎樣讓他推莊,那不是虎入羊群。」

  許五爺道:「你以為他吃了豹子心、老虎膽,敢在你們頭上玩手段。他到這兒來,正是送幾文錢出來,聯絡聯絡呢。」

  包宇塵本來是想下注的,聽說是位牌師傅,他就不敢動手,只站在一邊看。到曉明推了幾莊,果然輸了幾十塊錢,他就不來了。在場的人,看見包宇塵躍躍欲試的樣子,就慫恿他推莊。包宇塵卷了一卷衫袖,兩隻手按著牌。在桌上一摸,笑道:「管他,我拿一百塊錢來試他一試。」

  在場的人,看見他推莊,大家又下起注來。包宇塵的手氣,偏偏十分閉,只推幾條子牌,一百塊錢就輸光了。

  他不服那口氣,說道:「我再推一百塊。」

  說畢,三個指頭撮著兩粒骰子,將桌子一頓敲,催著眾人下注。他越是想扳本,手氣越壞,不到十分鐘,一百塊錢又輸完了。這時,包宇塵早上皮夾子裏的一千塊錢,只剩一百多塊。他心一狠,在身上掏出皮夾子來,在面前一板,說道:「你們儘管下,我推兩百塊。」

  賭錢的人,眼睛最是勢利的,見他正在手氣極閉的時候,巴不得他這樣,大家都拼命地下注。包宇塵起手,就拿一副蹩十,賠一個通。全場的注子一一地賠起來,共是一百八十多塊,包宇塵皮夾子裏的錢,全賠出去,還差二十多塊。他賠到後來,沒有錢了,有兩注子還不能賠,紅著臉說道:「多少錢?」

  有一個注子的主人,也是一個議員,名字叫金維鐘,他聽見包宇塵這樣一問,分明是錢光了,有賒欠的意思,便道:「你不必問多少,見一個賠一個就得了。」

  包宇塵道:「你照原注子再下一注吧,輸了雙倍賠你,我贏了兩不來。」

  金維鐘一聽這話,紅著臉,翻著一雙眼睛。旁邊那位劉曉明便對包宇塵道:「包先生身上,大概是整張大數的鈔票,化不開來吧?哪,我這裏有零的,替包先生墊一墊。」

  說時,早拿了一疊鈔票,送到包宇塵面前。包宇塵正在無法轉圜,現在有人送了錢來,當然不必拒絕。笑著給劉曉明點了一個頭,說道:「很好,很好。等一會兒就奉還。」

  劉曉明道:「不要緊。」

  包宇塵按照注子將錢賠了出去,還多幾塊錢,原來劉曉明借給他有三十元啦。不過那些人看見包宇塵沒有錢了,都不肯下注,包宇塵更不好意思一定要來,就這樣散了場。

  包宇塵拿了一根煙捲,坐到一邊去抽煙,抽了一根,又抽一根。忽然聽到高言周的聲音,在隔壁說話道:「我們無論如何,這彈劾案子總得提出來,而且我們為表示國會的威脅起見,決不受疏通。」

  包宇塵伸頭一看時,那邊有兩個人橫躺著燒鴉片。高言周站在房子中間,兩隻手往頭上一抬,又往下一落,兩隻腳,做一個丁字式的架子,說得很是起勁兒。包宇塵一想,糟了,昨天汪瑞軒疏通的話,還沒有告訴他,明天開會,不要他還是照前兩天的話辦理,便喊道:「言周,這兒來,我有話和你說。」

  高言周走到這邊屋裏來,包宇塵拉他在一張沙發上坐下。說道:「我現在仔細想了一想,這彈劾案還是不能動。」

  高言周不等他說完,站起來,兩隻手一揚,說道:「不行!」

  包宇塵眼珠一轉,有了主意了,說道:「我也知道這事,我們不能出爾反爾,但是嚴威,」說到這裏,將手伸出一個大拇指,又接著說道,「今天他來了一個電報,說是有人敢興風作浪,搖撼中樞,他要以軍法從事。」

  高言周原來是昂著頭說話,立刻便將頭垂下來了,問道:「嚴威將軍,他干涉這樁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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