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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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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回 掙命看嬌孫抱頭落淚 荒年憶往事種麥招殃 窮人的生活,是有飯吃的人所不能知道的。自然,窮人的病,也不是有飯吃的人所能瞭解。李士廉他看到月英的祖母暈跌過去,以為是不治之症,這與自己大有關係,窮人是要錢不擇手段的,她家人必定說是自己把她謀害了,趁了她家沒有人出來,先溜開罷。這一個念頭,算是把他提醒了過來,立刻縮回了身子,就向小西天裏面走。心裏也跟著在那裏不住地想,我是替人家姨太太探視問病來了,現在已經知道了消息,自然是回去報告一下,不過真要說實話,一來怕惹月英哭,她更要回去。二來也怕她見怪,說是人既在門口暈倒了過去,為什麼不去救她,倒跑進來了呢?這一個問題,卻是讓人不好答覆,越想越對,走起來的步子,也越來越慢。走著快要到前面那一間屋子了,他就突然地把腳步停住,站在屋角落裏只管發呆。後來有一個茶房,由身邊經過,看到了他站在過路的所在,好像沉思一件事情的樣子,便道:「咦!李先生你丟了什麼東西嗎?想什麼?」 士廉這才搔搔頭發,笑道:「我有一件事很為難。剛才我到這後門口去,看到一位老太婆,坐在對過門框下,快要死了。我想著,那就是賈先生那位新太太的奶奶罷。我看見了,自然要去告訴他們才對。」 茶房笑道:「那為什麼不去告訴呢?」 李士廉道:「我又怕那新太太聽到了,心裏頭要不好過。」 茶房笑道:「她心裏難過,讓賈先生去心疼她,李先生擔什麼心?」 茶房說著向前走,李士廉一把將他抓住,問道:「你們這西安城裏,有借了害病訛人的沒有?」 茶房道:「哪裏來的這話?我沒有聽到說過。」 他不曾把話答覆得完全,人已經是走去了很遠。士廉一想,糟了,他到了前面去,一定把話告訴賈多才去。說不定老賈自己會到後面來看看的。朱家那個老太太,縱然是把死來訛我,有她孫女婿在當面,我也不怕她。而況茶房說了,西安城裏,並沒有這種事情的,如此想著,似乎還是到後門去看看為妥。好在和對門還隔了一條街呢,她要訛我,也訛不上,如此想著,又轉身到後門口來。遠遠看到月英的母親和那胡嫂子,全在門框上坐著。那位老太太斜靠在兒媳婦身上,還微微地睜了眼睛,那是決計沒有死,她兒媳婦同胡嫂子正捧了一碗水送給她喝。 她不但是知道將嘴就著水喝,而且還抬起一隻手來,伸著一個彎曲的指頭,向小西天的後門指點著。不用猜,知道她的意思,是戀著這裏面的孫女兒,至少她的意志是很清楚的。在這樣的情形下,想著她是不會血口噴人的,於是慢慢地走近前來,背了兩手,向他們遙遙地望著。那胡嫂子猛然一抬頭,看到這邊有個人望著,卻吃了一驚的樣子,她道:「有人出來了。」 那位老太太隨著她這話點了兩點頭,那只枯瘦的手,還是顫顫巍巍的,向這邊指點著。李士廉想,他們不是要訛詐我嗎?想到了這裏,立刻臉上青一陣紅一陣,心裏也隨著亂跳。遠遠的看到那位老太太嘴唇皮,有些開合不定,似乎在說著什麼似的。胡嫂子這就先向李士廉看看,然後對老太太道:「這位是李老爺,並不是賈老爺,他是賈老爺的朋友。」 於是這老太太將那凹下去很深的眼睛,睜得很大的,向士廉望著。那是不用說的,她對於這後門裏面,還帶有很濃厚的希望。胡嫂子就丟開了她,迎上前來,向他苦笑道:「李老爺,你看看,我們這位親戚,實在是想孫女兒想的不得了,就是不讓她回來,哪怕讓我那外甥女在這後門口站上一站呢。你和賈老爺是很好的朋友,你若是肯去對他講個情,也許是可以做到的。」 士廉道:「剛才我到後門來過一次的,你這老太太有了病,可與我無關。」 胡嫂子道:「我們並不說你老爺的什麼事,就是請你老爺做個好事,把那個人引出來見一見。有道是: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……」 士廉耳聽她說話,眼睛可是射在老太太身上,見那老太太的頭,微偏著只管向前擺動,滿頭蒼白的頭髮,被風吹著,只管向臉上披下來。眼睛雖然睜著,但是眼皮的力量很小,可以看出她極力掙扎,還不免下垂的慘像。士廉想著,這個樣子,她就不死,也為時不久,自己還是閃開為妙,於是向胡嫂子亂點著頭道:「好的好的,我去和賈老爺通個消息,一定讓他放出賈太太來。」 他這樣一句話,卻是比向病人打了一下強心針還有力量,老太太立刻說出話來道:「老爺,若是這樣,你好事做大了,我在這裏等著。」 那枯澀的嗓音,和那斷續的句子,士廉聽了,殊覺得事情有些不便,於是扭轉身來,就向小西天裏面走。不料到了賈多才屋子外時,偏是他在會客,談話的聲音,牽連不斷,由裏面傳了出來。這就故意的由窗子外面經過,向裏面瞟了一眼,就看到月英低了頭,縮在屋角落裏坐著。心裏想著,這個時候,若要去報告這不幸的消息,不但賈多才不高興,而且那個客人,也要嫌著自己不識相。 他於是徑直地走了過去,一直走到小西天大門口,才把腳步站定向街上看了一看,可是心裏有事,如何站得住,於是複又當著無事的樣子,重新進來,由賈多才門口經過,意思是讓賈多才看到了,叫了進去,這就好說話。不想他和客人說話,說得非常之高興,目不斜視的,只管向客人看著說話。沒有法子,又由他門口走到後面院子裏來,只是皺著眉頭,不知如何是好,兩手捧了手拐子,口裏吸著氣,這樣來去走著,把這後面院子裏的程志前引得注了意,也站在房門口,向他看著微微有點笑容。李士廉心裏十分沒有主張的時候,也是恨不得見菩薩就拜。志前和他笑著,他也就笑著,口裏活動著,有幾句話,似乎要跳了出來。志前便先笑道:「李先生忙呵!」 士廉道:「我不忙,我心裏倒為了別人的事很忙。唉!」 說著,重重的歎了一口氣。志前笑道:「我想著,是為了那位張介夫先生和藍專員的事情吧!」 士廉道:「唉!他現在是闊了起來,用不著我著急我倒是為著一樁人命關天的事。」 志前看到他焦急過一陣之後,說出這話來,那是不會假的。便道:「人命關天的事?怎麼了?」 士廉於是把剛才在後面所經過的事,都給志前說了。志前跳起來拍著手道:「你這人怎麼這樣大意?這樣要緊的事,慢說賈先生不過是在會客,他就是在地上拾洋錢票子,也可以打他一個岔,和他把話說明瞭。去,我來做這個不得人喜歡的事。我去報告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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