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小西天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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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多才笑道:「你說到伺候兩個字,有話我就不敢向下說了。不過你說女人是知道女人心事的,這個我是十分贊成。難得你是這樣的熱心,明天就煩你和我跑上兩趟了。」 說著,抱住了拳頭,拱了兩拱手。浣花微笑道:「跑兩趟,要跑兩趟作什麼?就是跑一趟,我覺得力量就有餘。」 賈多才笑道:「楊小姐自己相信有這種把握,那自然不會假,不過跑一趟的力量有餘,那自然只用跑半趟了。請問這半趟是怎樣的跑法呢?」 浣花笑道:「賈老爺你可不能同我咬字眼。你要同我咬字眼,我是不行。我的意思,也不過是說一去准成就是了。」 說著,站到子桌邊來,用手摸摸茶壺,笑道:「只管和賈老爺談話,燈也暗了,茶也涼了,讓我去叫茶房來,和你斟杯熱茶喝罷。」 賈多才笑道:「我們談得很有味,我們接著往下談罷,要茶房跑來跑去做什麼?」 浣花也沒有跟著說什麼,只是靠住桌子站了微笑。停了一停,她就由懷裏掏出一隻粉鏡盒子來,打開了盒子蓋,便將粉撲子蘸著粉,向臉上抹擦著。賈多才笑道:「咦!西安也有這樣東西?」 浣花笑道:「沒有這些東西,要摩登的人,是怎樣的摩登起來呢?」 賈多才道:「這話不是那樣說,因為有摩登的人物在西安,所以這摩登用品,就紛紛的向西安來了。」 浣花笑道:「那末,你還以為我是摩登的了。」 說著,半回過頭來,瞅了賈多才一笑。其實這個時候,那煤油燈的焰是更覺得昏暗了。她究竟是笑是哭,哪裏分得出來? 依著她今日所說的話而論,她過的這種生活,是不應有笑容的,縱然對人有笑容,其實那也不是笑容,而是在對人哭。社會上誰能看出別人笑臉是哭?所以笑中帶哭的人,一輩子只有笑中帶哭的了。這一晚上燈昏屋暗,風吹戶動,也不知道楊賈二人是誰哭誰笑。不過到了次日,楊浣花衣裝裏,有了三塊錢,她是比較地得了一點安慰,在西安這個都會裏,還能夠看出一些西北人刻苦精神來的,便是天色一亮,市民都起來了。若就在春天以後,睡過八點鐘還不曾起床,這人必然有些異狀。 這天楊浣花睡到九點鐘,方是醒過來,虛掩著的房門,被風吹得大開,涼習習的,連睡的帳子,也有些飄蕩。浣花立刻伸出頭來,向外面看著,只見窗子外面,天色是陰沉沉的,仿佛太陽還不曾出土。浣花想著,自己好像睡得很熟,應當有更長的時間,何以天色還不曾出太陽呢?正凝視著,被冷風嗆住嗓子,不覺連連咳嗽了兩聲。茶房在門外伸頭張望了一下,就輕輕地叫了一聲道:「楊小姐,該起來了,已經是九點多鐘了。」 浣花道:「哦,九點多了,天下雨了嗎?」 茶房道:「斜風細雨,昨天是鬧了一晚上,你一點不知道嗎?」 浣花一面披衣起床,一面笑道:「我真是一點都沒有覺得。隔壁房子裏的賈先生,起來了沒有?」 茶房笑道:「他同你一樣,也是睡得很香。」 浣花立刻穿好了衣服,叫茶房送茶水進來,茶房進進出出,總是望了她微笑。 浣花道:「你笑什麼?你們都也得過我的好處的。你知道的,這幾天我是窮的不得了。我不找兩個錢用用怎麼辦。今天下雨,我不回去了,這屋子我還用一天。」 茶房笑道:「我又沒說什麼,你自己倒咭咕了一陣。你又何必開房間,你就搬到隔壁去住,不省下了這筆錢嗎?」 浣花道:「你不必胡說,我是留在這裏,要和賈先生作媒,並沒有別的意思。」 茶房道:「你說的是西路來的那位小姑娘嗎?早已說得有個七八成了,還要你作什麼媒?」 浣花微笑道:「靠你們那種說法,哪一天得成功,我一說,馬上就要喝喜酒的。」 只是這喜酒兩個字,還不曾說完,外面早有人接著道:「喜酒總是要喝的。」 說著話,那人已是走了進來,連連地向她拱兩下手道:「恭喜恭喜!」 浣花看時,乃是李士廉。便笑道:「你恭喜我作什麼?作媒的人,不過是同別人跑跑腿。」 李士廉笑道:「你還同我裝模糊呢,我已經早得了茶房的報告了。」 這時,茶房已經出去了,浣花紅了臉,向他低聲道:「茶房同你報告的是些什麼話。」 李士廉笑道:「你做了什麼事,他就報告了什麼話。」 浣花總怕是報告自己偷錢的那件事。因道:「他是說我到賈先生屋子去了嗎?」 李士廉笑道:「他不是說你去了,卻是說賈先生到了你屋子裏來了。」 浣花對於其他的事,倒不想瞞著,便向李士廉笑道:「不錯,是有這件事,還多謝著你上次介紹啦。要不是你們介紹在先,那就到現在為止,我還是不認識賈先生的。」 李士廉笑道:「我知道你的目的,並不在於他的錢,你和他談了一些什麼條件呢?」 浣花道:「唉!李先生你是飽人不知餓人饑。像我們這樣的人,有人正眼兒看我們兩下,已經是了不得,我們又怎敢再和人家談什麼條件?我這也不過哀求賈先生做點好事,順便把我帶回江南去。我沒有什麼報效他的,現在趕快就和他作媒。我想那朱家姑娘,總有他們的委屈之處,不便對男人說。我去了和她仔細一談,把她的心事掏了出來,然後就可以知道,要怎樣,她才可以心滿意足,辦的到,我們勸賈先生照辦。辦不到的,勸朱家姑娘松鬆手,這事不就成功了嗎?」 李士廉道:「你這話倒是不錯。有些話,我們也想到了,可是不便去對女孩子說。她那個母親不用提,根本是什麼也不知道,那位胡家嫂子呢,她又想從中發上一筆財,丟了別人的事,倒要先說說她的價錢,這事情,不說便罷,越說還是越麻煩。你的嘴倒是會說,我想,你肯出馬,這事准成功。」 浣花笑道:「你怎麼見得我的嘴會說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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