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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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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八回 僻地輕官遠來強項令 華廳盛宴外有可憐蟲 在程志前這方面,很知道張李二人,都是俗不可耐的鑽官蟲。但是人家客客氣氣的前來打招呼,決不好意思置之不理。所以張介夫帶著那諂笑的態度來,卻也只好含了笑容,請他坐下。然而他是有他的做法的,於是伸手到懷裏去摸索了一陣,摸出一個蘭布小包卷來,透開了包卷,裏面又是白手絹包子。再打開白手絹包來,有一張紅紙托子,上面托住了兩件玉器。一件是綠了半環的指環,一件是雕刻精細的小玉馬。程志前卻有點愕然,莫非他兼作玉器生意,前來拉攏買賣的不成?張介夫卻是笑嘻嘻的,將兩隻手托住了那紅紙托子,送到程志前面前,笑道:「這點東西,不成敬意。」 程志前更呆住了。彼此毫無交誼,為什麼要他送這樣的禮品?這如何敢接他的?連連地搖著手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,怎好受這樣的重惠。」 張介夫將玉器放在桌上,拱了兩拱手道:「我也知道程先生是不肯賞光的,但是我若是說明了,程先生就可以賞收了。我有一個同鄉,在西安城裏,做販賣古董生意。我今天去看他,他就隨意地送了我這兩件東西,也不是毫無意思的。意思以為我認識政界的人多,有到西安來買古董的,托我介紹一二。我想他把這東西送給我那是白糟塌了,而且總也要值三四十塊錢,我實在不便用。程先生是個交際廣闊的人,有道是寶劍贈與烈士,我就送給程先生了。」 志前兩手相推道:「那越發是不敢當。你想,張先生和他是同鄉都不便白得他的東西,我與他未曾一面,怎樣好收這三四十元的貴重物品呢?」 張介夫笑道:「程先生覺得收下之後,非感謝不可的話,那就領我的情好了。」 程志前道:「無功不受祿,這樣的重惠,我是萬萬不能捧領的。」 張介夫兩手扶了桌沿,作出一個極犯難的樣子,望了玉器道:「程先生真是不肯收下,我也沒有法子,不過兄弟面子上太下不去了。我和李士廉兄同程先生都是初交。士廉常到程先生屋子裏來坐,而且還請程先生吃飯去。到了兄弟這裏,不想就是送東西給程先生,程先生也是不賞臉。」 志前這就不由呵呵了一聲道:「兄弟何德何能,卻蒙張先生這樣的台愛,實在不敢當。既是這樣的說了,我權且收下,等到張先生需要什麼東西的時候,我再來還禮。」 張介夫聽到他說肯收下了,臉上就有了笑容,便拱手道:「兄弟什麼也不需要,若是送了朋友的東西,立刻就想朋友還禮,這人也就未免太不知自愛了,還到什麼地方去找知己呢?」 程志前見他如此殷勤送禮,那必是有所求的,且看他求的是什麼事。如若小事一樁,就答應了,省得他只管來糾纏。若是不好辦的事,那也就可以老老實實地回斷了他,說是辦不到。於是請他在對面坐下,敬過了一遍茶煙。張介夫說了幾句閒話,然後就談到本省混差事的事請上來。因笑道:「像程先生在西安這樣交遊廣闊,上自主席,下至各位廳長局長沒有一個不認識的,何不在本省找一個位置,這比在教育界要清閒得多了。」 程志前笑道:「那也是各人的興趣不同,兄弟為人,頗不合於作官。再說,我們無所求於人的時候,主席也好,廳局長也好,那都是朋友,等到你去求人,就不是朋友了。」 張介夫默然。微笑了一笑,因道:「聽說此地建設廳高廳長和程先生至好。」 志前道:「也是到西安來才認識的。」 張介夫笑道:「他很應酬程先生呵!」 志前算明白了,必定是高鶴峰請客的事,他也知道了,便笑道:「是的,明天又要叨擾他一餐飯。不過那是作賠客,他並非專門請我。」 張介夫心裏有一句話要說,可又不好猛然地說了出來,只管出神,眼望了桌上發呆。在他視線下,卻發現了一張字條,那字條上寫的是朱月英十七歲,原籍湖南衡州,居甘肅業已三代。今逃命來西安,欲賣身為人作妾,上有寡母及祖母,均寄居舅氏家,終日不得一飽。就是這樣一段文字,上下都沒有套語,不像曆,也不像是信件。程志前知道他是在注意看著,便笑道:「張先生看了這字條,有些不懂所以吧?」 張介夫本不是注意這張字條,但是人家問了,只好笑答道:「對了,這女孩子的相貌長的也還不錯。像程先生這樣有身份的人,在這裏新娶一位如夫人,這很算不得什麼!何不出幾個錢,把她救出苦海!」 程志前笑道,「若是我有那種豪興的話,我也不必到西安來納妾,在上海,在北平,這樣的機會,恐怕是多得不可勝數。我和內人感情很不錯,若討了妾,內人一定會離婚的。娶了一個生人,丟了一個結髮女人,那可不合算。有人討了姨太太,而太太不會生氣的,那倒不妨試試,張先生你怎麼樣?」 說著,向張介夫微微一笑。張介夫始而是不曾考慮,笑答道:「我……」 這個我字剛一出口,他想到自己是要在志前面前告苦求事的,立刻頓了一頓,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:「大概再要住下去一個禮拜,連這裏旅館費,都要發生問題了。到西北來的人,都要刻苦耐勞,工作沒有,先討上一個姨太太,自己也說不過去。我也知道程先生是至誠君子,不會幹這荒唐事的,不過看到了這張字條,說著好玩。」 程志前笑道:「這不是我寫的,是在我這裏一個補習功課的學生寫的,年紀輕的人,總把天下事看得過於容易。他說這女孩子太可憐。他的校長,認識義賑會的人,他想求求義賑設法救她。」 張介夫道:「義賑會是辦工賑、組織合作社,大規模救濟人的,這一兩個人的小事他們那裏會管呢?」 程志前笑道:「是呀!我也是這樣說呀,不過這孩子這番熱心,倒是可取,我就把這條子按下,沒有讓他拿走。我說,西安城裏新來的朋友,有帶家眷的,少不得要找女人傭工,這個我倒可以和他們去留意,假如有的話,把她和她母親介紹出去傭工,她剩下一個祖母寄住在親戚家裏那就好辦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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