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現代青年 | 上頁 下頁
八六


  余太太道:「別嚷了。這話傳到她耳朵裡去了,那豈不是萬事俱休。這回有錢,我們二一添作五好了。」

  子和笑道:「我倒不是為錢,只要你以後聽我的話,不過河拆橋就是了。」

  余太太在燈光影裡,對他嗤地笑了一聲,夫妻二人便在一種協定之下,把主意想好了。

  到了次日早上,余太太剛是漱洗完事,令儀就打發女僕來請余太太去說話。余太太向丈夫笑道:「你看她是性急嗎,哪裡還讓我們耽誤得下去呢?」

  余太太到了令儀屋子裡,令儀迎上前來握著她的手道:「表嬸和表叔把辦法商量好了嗎?」

  余太太道:「我知道你是性子急的人,怎麼能不把這事辦好呢?」

  令儀笑著,拉了余太太進屋,一同在沙發椅子上坐下,笑道:「我的表嬸!你說罷,我怎樣能夠報復她呢?」

  余太太道:「這可有一句話先要問問你,你是和周計春從此撒手呢?還是要把他奪了回來?」

  令儀臉一紅,又鼓著腮子道:「誰希罕他!可是能出這口氣的話,怎麼樣子辦都行。我不會把他和佩珠拆散了,再不理他嗎?」

  余太太道:「那就好辦。你表叔和新潮大學校長是熟人。他們那裡辦了高中部,有你表叔說一聲,可以把考試卷子,考後再補發一份,你在家裡做好了,再由表叔送去。考的時候,只要你到場點個卯,卷子上隨便寫什麼都行。只是這要運動好幾位教員,得多花一筆錢。你表叔也要請兩個客……」

  令儀越聽越不對,搶著搖了頭道:「表嬸!你怎麼和我談考學校的事情?我還有心念書嗎?」

  余太太笑道:「誰管你念書不念書,這是一條計策呀。只要你贊成這事了,你表叔他自然有法子駕馭著周計春,讓他也到新潮大學高中部去。你兩個都在那裡讀書,他有戒指在你手上,你可以把這個要挾他,不許他和佩珠來往。你的男朋友不是很多嗎?你可以分開來重托他們,絆住了佩珠,讓她近不得周計春。」

  令儀靜靜地聽著,搖了兩搖頭道:「這個不好,一點也不能出我的氣。」

  余太太笑道:「這不過是一個大綱,這裡面自然還有許多曲折詳細的辦法,我自然會隨時和你商量,而且這主意也不是我一個人出的,回頭同子和大家議論了一陣子,你就自然明白了。」

  令儀將信將疑地,照著她的話辦。

  在這天下午,餘子和得著令儀一百塊錢,就來花園公寓,拜會周計春。他正是回公寓來吃午飯的,吃過了午飯,精神疲倦已極,昏昏沉沉的,只想睡覺,於是和著衣服,就在床上躺下。剛剛有些昏迷過去,茶房走了進來,連叫著客來了。

  計春一個翻身坐起來,笑道:「你不說是晚上見的嗎?怎麼來得這樣子早?……」

  口裡說著,睜開眼睛一看,原來是孔令儀的表叔余子和。令儀曾介紹著見過一回,並未交談過,為什麼來了?只好勉強堆下笑來讓坐。

  子和笑道:「對不住!兄弟來得魯莽一點,但是兄弟此來,息事寧人,是為著閣下的。」

  計春聽著,料是令儀的事,只得連連答應了幾聲是是。

  餘子和斜眼看了他,見他穿了棗紅花條呢的西服,裡面雪白的襯衫和領子,垂著斜紋花領帶,小背心口袋裡微露著橙黃的金錶鏈子,於是取出一支捲煙,自己擦火引著了,噴了兩口煙,微笑道:「閣下很好的青年,為什麼幹拆白黨的事情?」

  計春紅了臉道:「余先生是為了孔小姐的事情來的嗎?我們已經把交涉解決了,沒有事情了。」

  子和淡淡地笑道:「哪有這樣容易的事情?你穿了這身西服,和她照過相吧?這相片我有不少張,我看你們表記的東西,你所有的,不見得盡還了她。她所有的,也不見得盡還了你。翻起臉來,這都是老大證據。她對你是無所謂的,可是她的父親,肯把女兒白白地讓人欺侮了一陣子,就完了嗎?我已經收到孔大有三個電報,叫我把你告了。你雖然年輕,法院裡或者可以饒恕一點,但是我只到公安局去告你拆白,你能說沒有用令儀的錢嗎?老實說了,你越年輕越覺你這人將來可怕,並不要經什麼法律手續,就可以把你送到感化院去,感化你三年四載,你決計賴不了吧!」

  計春聽了這話,臉就紅了,淡笑道:「這是笑話。我和令儀訂婚了,彼此同照一張相,交換一些東西,這也是平常的事情,怎麼能說是拆白?」

  餘子和道:「這個我不管,將來你到公安局說理去。現任公安局長是最恨拆白黨的,只要我一個電話,大概警察也就來了。」

  計春哪裡還能辯駁,心中只有撲撲亂跳的分兒。

  子和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更有把握了,便將聲調低了一低,變作柔和的模樣,因道:「你放心,我既說明了,是為息事寧人來的,只要你肯就範,決不把你告到公安局去。你和令儀的事情,已經鬧到安慶去了,怎好隨便離開?你家裡那頭親事,又沒有結婚,有什麼不能拆夥的?暫時擱下再說。現在第一步,你還是去進學校讀書;至於學校怎樣進去,要花多少錢,你不必管,都在我身上。」說著,用一個食指,摸了他上嘴唇的鬍子,微笑著,帶有一種得意的樣子。計春這倒不解所謂,望了他的臉,猶疑了一陣子道:「那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子和道:「那有什麼不明白的,我還要跟你們做和事老,你難道這一點事不懂,做了孔家的女婿,可以發幾十萬銀子財嗎?」

  計春手扶了桌沿,眼看自己的手背,沉吟了許久,才道:「我和令儀訂婚,並非為了金錢。」

  子和道:「我也不說你為了金錢,但是既得著愛人,又發了大財,那不更好嗎?」

  計春默然了許久,低聲道:「只是她……現在很恨我了,而且……她府上也不願意。」

  子和站起來,哈哈笑道:「只要你在令儀面前表示一點懺悔的意思,她自然可以回心轉意。你看,這一些不都是她替你制的嗎?她怎能真恨你?」說時,指著計春身上,指著床上的新被褥,指著桌上的奇巧擺設,又道:「至於她家裡,只要你把家裡那頭親事肯退了,她父親又怎會不把女兒給你?於今是戀愛自由的年頭,她父親還真能把女兒關起來不成?」

  計春道:「我怎麼辦呢?」

  子和笑道:「賠禮你總會吧。再寫一封信回去,一定要把親事退了,不然,就脫離家庭。你父親只有你一個兒子,不願發財,還願不要兒子不成?」說著,又把包考新潮大學高中部的話說了一番。計春聽到這些話,把承繼孔家財產以後,蓋洋房,坐汽車,穿好的,吃好的,那些消滅了許多天的幻影,重新又虛構起來,躊躇著道:「只是……」

  子和道:「你不要下什麼轉筆。現在一言為定,還是願到感化院去受拘留呢?還是願意做財主老的姑爺?兩項由你現在擇定一項。」說著,板了面孔,側著身子,只管吸捲煙。計春又沉吟了一會子,說出兩個字:「當然!」

  子和笑道:「你既說當然做財主老的姑爺好,你現在和我一路去見孔小姐。」

  計春吸了一口氣,才道:「其實我對於她毫無惡感,只是她那個脾氣。」

  子和站起來拍著胸道:「我保險。她受了這番教訓,決不和你鬧脾氣了。」

  計春道:「只是我有一件事,做得對不起她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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