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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§第十八回 甘伏雌威背師鑄大錯

  周計春見令儀突然而去,一點也不考慮,好像是真要告狀,心中大吃一驚,立刻由後面追著。追到大門口,一伸手將令儀拉住,就問她道:「我的大小姐!你難道真打算去告狀嗎?」

  令儀橫了眼光道:「我為什麼不去真告狀,他一個做先生的人,可以隨便地侮辱我,我就可以隨便地告他。」

  計春道:「你這樣一鬧不要緊,叫我夾在中間的人,那怎樣辦?我自然不能得罪你,但是我也不願意得罪馮先生。而且這樣的事情,我也不願意我父親知道;你若是和我表示同情的話,自然你也不忍讓我為難的吧?」

  他說話時,那一隻手依然扯住了令儀的衣袖不放。

  令儀根本就不知道狀要怎樣的告法,受狀的衙門,也不知道在哪裡。這時,既是被計春牽扯住了,也就不再向前奔。卻望了他道:「你拉住我怎麼辦,打算還讓我去受他的教訓嗎?」

  計春道:「我不是拉你去見他,我不願你去告狀。」

  令儀道:「為了你起見,我就不告狀罷,但是我讓他罵過了一頓,就這樣的罷了不成?」

  計春這卻沒有話可說,因微笑道:「凡事都看破一些罷,你叫我有什麼法子呢?」

  令儀昂頭想了一想,點著頭,鼻子裡哼了一聲道:「今天暫時罷休,教他知道我的手段,我先回家去休息休息。」

  計春看她那情形,雖然不至於真告狀了,可是也不敢完全放心,一直望著她上了汽車。

  才要轉身進去,卻聽到令儀在身後亂叫他,回轉身來看時,她由車窗子裡伸出一隻手來,向這裡亂招著,計春看到,只好走上車邊去。令儀笑道:「你若是願意聽我的話,今天下午,就在家裡呆著,不許走開。我不定在什麼時候,打電話來,約你去玩兒呢!」

  計春待要和她訂定一準的時間時,可是她已經用手向車夫一揮,車夫手將機盤一轉,就開走了。

  計春心裡想著,這位姑娘美是美極了,可是手段也相當地厲害。怎麼捉住了馮先生一句話,就要鬧得人家不能下臺呢?現在去見了馮先生,卻叫自己去說些什麼?老實說,離開了他,那簡直不好意思再去見他了。

  自己低了頭,正是這樣沉吟地要向房子裡去,對面有人叫了一聲道:「計春!你自己就這樣的甘心墮落下去嗎?」

  看時,馮子雲板住了面孔,在走廊正中站著,這讓計春無可藏躲,不能不向著他談話了。於是微低了頭紅著臉道:「我原打算今天搬出這公寓去的。」

  馮子雲連連地搖了幾下頭,笑道:「你不要將話來騙我了。我今天來了,你就是今天要打算搬出去,我若是今天不來呢?你今天也就不想搬了。」

  計春還有什麼可說,只管是低了頭,而且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,靠了一根廊柱站著。

  馮子雲走近一步道:「並不是我做先生的人,要多你的事,老實說,我的學生,沒有三千,也有二千幾;若是我都像這個樣子,一一地去管他,我還會來不及吃飯穿衣呢。我因為你是那樣的出身,自己不曾埋沒自己的天才,很是可取。再說你的父親,為了想把你造就一個人才出來,他肯把田地都賣了,到省城裡去開豆腐店,這種犧牲精神,那就偉大極了。我在我服務教育界這一點上說來,我不能不幫他一點忙。若是照你現在這種情形看著,把你造就成功了,不過為社會上添一隻害馬,大家費那一番力氣做什麼?唉!據我看來,中國人是沒有希望,絕對沒有希望!」

  他說這話時,深深地皺起了他一雙眉毛,而且用腳重重地在地上一頓。看他這一種神情,知道他是忿恨極了。計春不敢說什麼了,只管低了頭。

  馮子雲道:「孔令儀她不是說要去告我嗎?我不管,讓她去告我得了。現在我要再最後問你一句話,你自己打算怎麼樣了?」

  計春覺得怎樣子說,這話也不能讓馮子雲滿意的,於是微低了頭很躊躇地道:「我自然是願意讀書。」

  馮子雲望了他的臉,許久許久,就微笑著點了幾點頭道:「好的。你願意讀書,有這句話就成,不過我現在還有些別的事,來不及和你說多的話。晚上,你到我家裡去談談,我們可以把這個問題解決一下。」

  計春也不敢說別的,就答應了兩聲是。馮子雲對他周身上下,又打量了一番,然後大開步子走了。

  計春回到房來,臉上倒泛了紅色,心裡也就撲通撲通地跳著。他私下裡可就想著:總算幸事,馮先生約我晚上去談話,並沒有約我下午去談話;若是約在下午,這又要和令儀約的時間衝突了。等到下午,我和令儀好好地商量一番,得了結果之後,再去和馮先生談話。那樣對於兩方面,那就都可以顧全得到。

  他如此想著,就在公寓裡安安靜靜地坐了幾個鐘頭,並沒有出門,可是令儀說了下午來的,一直等過了下午四點鐘,連電話還不曾來一個。據著自己心裡頭想,她若是不來,最好今天就不來罷;不但是今天不必來,便是從此以後不來,那也是自己所歡迎的。因為如此,自己就解掉了一方面的糾纏,可以聽了馮子雲的話,專心去讀書了。

  他坦然自得地在屋子裡坐到了下午五點鐘,可是孔令儀的電話就來了。她在電話裡先笑起來道:「對不住!我讓你在家裡,困等了好幾個鐘頭了。」

  計春聽了她的笑聲,人就先軟化了,便笑道:「我反正沒有事,等也在家裡坐著,不等也是在家裡坐著,沒有關係。」

  令儀笑道:「你這樣說,我就更是放心了,那麼你索性等我一等,咱們一塊出去吃晚飯罷。」

  計春還想加一種什麼考慮之詞的時候,令儀那一方面,已經把電話掛上了。

  計春想著,既然和她說得妥當了,這是不能夠推諉著走出門去的,要不然,她跑來撲一個空,那就會和我翻了。照說翻臉就翻臉罷,無非彼此不做朋友而已,有什麼關係?可是自己真要和她翻了臉的話,用人家許多錢,得人家許多好處,有些說不過去。重一點說,那也是忘恩負義;叫自己做個忘恩負義的人,這是不願幹的事。自然,定做的那兩套西裝,也要犧牲了。

  他這樣躊躇了以後,在屋子裡一把軟椅子上坐著,靜靜地把前後的事,顛倒著一想。覺得走開是無不可,不走開,也不至於有什麼大妨礙。約莫想了兩三小時,卻不曾得一個結論。自己起初不知道是過了多少時候,後來屋子裡的電燈亮上了,才覺得天色業已晚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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