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五子登科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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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人看到他像喝醉了似的,都不免向他瞪上一眼。他心裡憋著一出好戲,並不理會這些,走到金子原包廂裡,在後面排子上坐下,向金子原低聲說道:「陳六爺在他那包廂裡,不便過來,他說請專員過去。有一個要緊的消息,要告訴你。」 金子原道:「為什麼不便過來呢?我有幾根條子在他那裡,也不瞞誰呀。」 張丕誠將手在他椅子背後,輕輕的扯了他幾下衣襟,金子原才轉了口風道:「好吧,我就去看看。」說著,起身便走。張丕誠自是跟在後面。離著三號包廂遠了,張丕誠就在身上掏出那張折疊著的紙條,塞到他手上,笑道:「你瞧瞧這字條,我在她手上取過來的,可是我沒有敢看。」 金子原這就明白了,笑道:「你焉有不看之理?反正我也不瞞你。」說著,兩手將字條扯著看了一遍,笑著搖了兩搖頭道:「這不大好,第一是張丕誠就吃醋。」 張丕誠笑道:「什麼事我吃醋,我也不能那樣不知趣。專員的女友請吃消夜,我有點眼饞。」 金子原笑道:「你還不是看了字條嗎?那麼,我就不必看完戲才走了。我對露珠說,說陳六爺約我到他家裡去談話,讓老劉送她回家好了。」 張丕誠縮著頸脖子笑道:「這由專座安排,我不敢多說話。還有一件事專座別忘了,還有你隔壁包廂裡那位小姐,也得把車子送人家回去才是吧?」金子原道:「當然還是你的車子送她們回去。」 張丕誠道:「大冷的天,我腿兒回去嗎?」 金子原道:「你壓車送她們回去,然後坐車子回家。巧了,人家也約你吃消夜。」 張丕誠將手摸摸胳臉腮道:「就憑他!」 這話引得金子原也笑了。 金子原回到了包廂裡,依然是自自在在的聽戲。楊露珠知道他在經濟方面是和陳六爺合作的。陳六約他談話,那是他的秘密,以不過問為是,所以也沒有作聲。在散戲前一刻鐘,金子原先穿起皮大衣來,向楊露珠笑道:「叫老劉送你回去吧,我得先走一步。我為什麼先走一步,明天再告訴你。」說著,輕輕的拍了她兩下肩膀。 楊露珠看到隔壁包廂裡的劉小姐,倒有點怡然自得,就回過身來,將手拉住他的手道:「我們明天這頓中飯,不要出去吃館子了,就在家裡吃吧。這樣,可以叫廚子做兩樣清淡的素菜吃,你說好嗎?」 金子原只求脫身,連聲答應「好好」。他出了包廂,又向劉小姐包廂裡告辭了一番,並說明由張丕誠送她們回去。楊露珠覺得他除了為金子,不會有別的事,也就安然在包廂裡把戲看下去。在戲臺上的田寶珍,向三號包廂裡飄過兩眼,看見只是楊露珠單獨留著,心裡也暗自得意。 戲散了,劉伯同帶著太太,引著楊露珠坐上自己的汽車,一路回家。在車廂裡,劉太太問道:「二妹是到我家裡去歇呢,還是回家?」 楊露珠道:「我回家去吧,我現在的行為,母親有點不高興了。」 劉太太道:「住在我那裡,有什麼要緊,我給你打個電話回去就是。」 劉伯同道:「你還是讓她回去吧。我的意思,露珠明天上午都不必到老金公館裡去。明天重慶來的人,大概一兩點鐘到。不知道究竟來一位還是兩位。等著情形明白了,我再給露珠去電話。」 楊露珠聽了這話就默然沒有作聲。劉太太道:「金子原的家庭,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 劉伯同道:「我也不知道呀。我又沒到過重慶,我哪裡清楚?據他說,在重慶一個人過著遊擊生活,可是有時又好像有家。」 劉太太道:「他江蘇老家呢?」 劉伯同道:「這個我倒知道,他家裡人很多。」說到這裡,楊露珠就是一陣咳嗽。劉伯同夫婦明知道楊露珠不願提金子原的家庭,兩人也就默然了。 楊露珠隨著他們夫婦下車,臉上帶著很懊喪的樣子,走進他們的內室。劉伯同笑道:「露珠,不是作姐夫的說你,你就是沉不住氣,這一層,差點兒勁。明天不是重慶有人來嗎?來的是什麼人,人來了又怎麼樣,那是明天以後的事,現在預先發著愁,一點沒有用處,只是給自己心裡過不去。我們要研究的,就是人家有什麼花招兒使來,我們用什麼花招幾頂著。」 露珠正在脫大衣,打算坐下,聽到這裡板起臉來道:「有什麼花招?我給你賣了。接收大員來了,你們拿我當犧牲品,使上了美人計。你們官也做了,錢也有了,我鬧個不清不白。」說著,將大衣向椅子上一扔。 劉伯同瞪了眼道:「這是什麼話,不是你自己和我說的,教我給你找一份工作嗎?我們有了錢,做了官,你呢?不說別的,你坐著汽車跑來跑去,吃館子,上百貨公司買東西,這是不是你自己的?我和金子原是老朋友,他在重慶沒來,就先給了我電報,叫我替他佈置一切。他根本就需要我幫忙,我使的什麼美人計?的確有人在使美人計,那是張丕誠,他才是你的對頭呢。也不知道你什麼迤方得罪了他,他直和你為難。我還正想著和你解這個扣兒呢,你倒說起我來了!好吧,從明天起,我不管你的事了,免得你說我把你當犧牲品!」說著,一甩袖子跑了出去。 楊露珠哇的一聲哭了,伏在桌子上,哭得肩膀亂聳。 劉太太坐在旁邊沙發上,嘴裡銜了一支煙捲,默然的吸著,很久很久才噴出一口煙來,向她妹妹道:「也犯不上這樣的哭呀,男女交際場上,有成功,也有失敗。何況你現在還沒有宣告失敗,說切實一點,這不過是鬥爭的開始。你若不甘心失敗的話,正應當奮鬥,還未知鹿死誰手呢,為什麼未戰就先自氣餒,哭了起來。」 她倒是慢條斯理的,噴著煙,從從容容把一段話說完。楊露珠當然把這些話聽了進去。她這就抬起頭來,將手絹揉擦著眼睛道:「我氣餒什麼?我也犯不上氣餒,我不是把金子原當著一件寶貝來看待。不過他太欺侮人了。」說到「欺侮人」三個字,嗓子哽著,眼圈兒一紅,又要哭了起來。 劉太太向她搖著手道:「不要這樣小家子氣,自己放開手來,大開大闔的去作。你看田寶珍這女人,手段就不錯。你金子原肯捧,她姓田的也就肯舍,反正你姓金的不能搶了人去。耗姓金的一天,就讓他當奴才小子一天,他要玩弄女人,女人就不能玩弄他嗎?」 楊露珠歎了口氣,又噗哧一聲笑了。她坐到劉太太對面椅子上,連連搖頭。劉太太道: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 楊露珠道:「我笑你不識時務,你把人家一位接收大員當普通的男子看了。你看他那份氣焰,把誰也不放在眼裡,你還想玩弄他?何況我又是他手下一名職員,根本不能指揮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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