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五子登科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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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正好打在楊露珠的心坎上,就把那杯茶送到金子原面前玻璃板上。金子原接了過來,就脂印所在,含笑呷了一口,然後放下茶杯來笑道:「這要是別人,倒了這杯茶來敬我,小姐,是不是又犯了你的多大醋勁呢?」說著,對她微微一笑。楊露珠將手扶了他的肩膀道:「不是我的醋勁大。現在我這顆心總是懸掛著的。你讓我這顆心放實在了,你用下女也好,你捧戲子也好,我全不過問,反正江山是我的了。」 金子原道:「你這話說的我不大明白,你要念樣心裡才著實呢?這兩三天之內,我給你再找幾根條子,好不好?」 楊露珠道:「我不要錢,錢算什麼?我說的話,你也不會不明白,一個女孩子,這樣跟你同進同出,社會上誰不知道。可是你只承認我是你的秘書。」 金子原握著她的手搖撼了幾下,笑道:「小姐,你的心事我知道。你別急呀。—個接收專員,什麼也沒有辦妥,先就接收了一位太太,這話傳到中央去,對我是不好的。等我事情告一段落了,我就和你辦理一切手續。」 楊露珠身子扭了兩扭道:「我不,你那是推倭之詞。你得在最近期間宣佈和我訂婚。」 楊露珠這樣單刀直入的向金子原提出要求來,實在使他出於意外的。因為他始終沒有把家庭的真實狀況說出,露珠在有意無意之向,雖是屢次打聽著,但金子原也不肯說明。現在她直截了當的表示了態度,卻逼他非作個最後答覆不可了。 金子原現在把事情向公事上一推,站了起來,握住了楊露珠的手道:「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推倭。你若著急要辦,萬一出了亂子,影響到我們的前途,對你也不好吧。」 楊露珠默然的站在他面前,將手順理著金子原的領帶。金子原道:「等我想個妥當辦法,兩三天之內再答覆你。今天我有幾件要緊的事,必須辦妥。怎麼張胖子這傢伙還沒有來。」 正說著,屋子外面忽然有人答道:「我早在這裡伺候著專座呢!」楊露珠見張丕誠早在屋子外面等著,那麼所有的話都讓他聽到了。現在可也不能再和金子原說什麼了,只得依然坐到對面椅子上去。 張丕誠站在門簾予外問道:「有什麼要緊的事嗎?」 金子原道:「你進來說吧。這事我得從長商量。」 張丕誠掀了門簾子進來,看到楊露珠將一隻手托了頭,發呆似的,在椅子上坐著,就只和她微笑著點了個頭,沒有敢說什麼。金子原道:「你不是說有幾部車子要開去修理嗎?大概幾天可以修理完事,我立刻等一部用。」 張丕誠道:「是轎車還是卡車?」 金子原道:「我又不是運貨,要卡車幹什麼?我答應了陳六爺,今天下午交一部車子給他坐。若是那修理的車子今天不能應用的話……」 張丕誠笑道:「有有。我說的那幾部車子,大概都可以用了。」 金子原道:「這又是怎麼回事?修理得這樣快,那不簡直沒有什麼損壞嗎?」 張丕誠笑道:「也可以說沒有什麼損壞。原來車子擺在工廣裡,總怕有人隨便開走了,故意弄壞了一兩樣小零件,先把車子凍結了。我就知道這毛病。不管好壞,全都鉿它拉去修理。」 金子原一擺頭道:「不要提這些經過的事了。你挑選一部年代近些的,找人開到陳六爺那裡去就是了。」 張不誠聽說,在衣袋裡摸索了一陣,摸出一疊單據,挑出一張來放在金子原面前,低聲笑道:「這是我打聽來的汽車行市。現在敵偽拋售出來的車子很多,所以價錢這樣低,再過一些時候,車子賣完了,就要漲價的。」 金子原接過單子來看了一看,點點頭,把單子塞到衣袋裡去,然後笑道:「你是老北平,這些事,不用我說,你們也該寸步留心。現在我吿訴你的,就是陳六爺這輛車子,我們得如期開了去。」 張丕誠道:「我們的車價,和他怎樣開價錢呢?」 金子原笑道:「這就是你們作事不能開展之處。要是無論什麼事,都要論錢說話,那也不知要壞了多少事。唉,你們還是不能成其大事喲!」說到這裡,不由得搖了搖頭。張丕誠碰了專員這樣一個橡皮釘子,倒是怪不好意思的。他想,必須在專座面前挽回這個面子來,便道:「好的,我馬上就去辦這件事,十五分鐘以內,我再來請示。」 他被專員譏笑了兩句,楊露珠聽了,最為過癮,這就微笑道:「張先生辦差,以伺候小姐為宜,又以伺候唱戲的小姐為宜。你說是不是?」 張丕誠只向她點了個頭,竟向外面走去。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,張丕誠又進房來,向金子原鞠了個躬道:「車子來了,請專座去看看。」 金子原以為他是要自己過了目,再開去送陳六爺,辦事倒很謹慎,於是就隨著張丕誠到公館大門口來。他站門洞裡,向胡同兩頭看去,不覺暗吃了一驚。原來在門洞左右,小座車和卡車一字排開,一輛跟著一輛,就有二十幾輛之多。而且每輛車子旁邊,都畢挺的站著一位司機。張丕誠將手向兩邊畫了半個圈道:「所有的車子都開來了,共是二十四輛。」 金子原道: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陳六爺只用一輛車子呀。」 張丕誠道:「我知道,這是我經手修理的車子,現在都好了,應該請你過目。」 金子原看到這些汽車,心裡倒是一動。原來,多少汽車是已在接收單上看過知道的,不過接收的東西太多了,大批如金條,大袋的珠子,還有十幾粒鑽石,敲敲算盤,已覺得是財富天外飛來了。只要不把這些東西記到帳上去,已經夠人醉醺醺的了。對於這些大體積的汽車,就沒有放在心。因為這些東西,不能放在口袋裡,也不能放在皮包裡,所以他根本沒有予以注意。這時看到許多汽車,心裡想著不要發別的財就是把這批汽車據為已有,也是可以開兩家汽車行的。他看到之後,心裡一陣痛快,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,只管將兩隻巴掌相搓著。張丕誠走到他身邊,低聲笑道:「這些汽車,都是以廢鐵的身份收進來的,公事上是沒有的。」 金子原聽了,也微微一笑。不過他看到每輛汽車旁邊,都必恭必敬的站著一位司機,他想,對於這些人,必須拿出嚴正的身份來才是,就正了面孔道:「雖然原來說備廢鐵,現在既然修理好了,當然也算是汽車了。好吧,我都驗過了,讓我慢慢的想法子利用它。國家的東西,是不對浪費或閒置的。」 他正是板著面孔說話的時候,有一件事,引得他不柄不在嚴肅的面孔上沖出笑容來。那就是有兩輛三輪車子由面前經過。前面那輛車子,坐的是位老太太,身上披著青斗篷。後面坐的是少女,穿著灰色長毛絨大衣,頭上斜戴了一頂白鋮線編藍花的帽子,帽子下面,露出了一頭蓬鬆的頭髮,而且這少女面上,只是略略施了—點脂粉,兩道纖秀的眉毛配著,人也就極其秀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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