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五子登科 | 上頁 下頁 |
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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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子原向他臉上飄了一眼,他竟是抖顫得更厲害了,但向那盒子裡看時,讓人吃一驚。紫綢的瓤子,裡面一排排的嵌著桂圓大的珠子,共有二十四顆。這無疑的是很值錢的東西。不過他要表示什麼東西都看見過的,對此並不發出笑容。只是略微知點點頭。任守忠道:「報告專員,這珠子雖然在表冊上沒有注明,但是保存得很好。」 金子原道:「這就奇怪了,為什麼庫房裡的物資,你們不列表?」 任守忠道:「那不是這裡的東西,是日本人犬養存在這裡的。我們給他有收條,他自己也上了帳。因為不是自己的東西,我們要對犬養負責,所以沒有造入表冊。」 金子原瞪了眼向他道:「你也是中國人,你也太不替中國爭一氣了。中國勝利了,全日本人要對中國負責,賠償我們八年來的損失,把整個日本的資財交給我們也許還不夠,我們還對日本人負什麼責!犬養是幹什麼的,人在哪裡?」說著,回過頭來,望了板井。板井道:「他是個陸軍少佐,現時在天津吧,大概在集中營裡。我們把這珠子補進表冊去就是。」 金子原道:「那用不著,我接收了的表冊,可以隨便在上面加減項目嗎?這珠子查出來了,我自然會在登記文件裡注明。不過這樣一來,我對你們不能信任了。恐怕有許多東西,都沒有造進表冊,不查出來你們移走;查出了,你們就說是別個日本人寄存在這裡的了。這保險箱子裡,還有別人寄存的東西沒有?你們實說,快實說!」 他成著這話時,瞪著那兩英氣射人的眼睛,挺著胸錬,昂著脖子,真是神聖不可侵犯。 任守忠睡了兩手,站在他面前,用一種很柔和的聲音答道:「還是有的這些金條,就有別人寄存的在內,此外是五金材料、汽油、首飾,都有別人寄存著,自然我們也沒有敢動用。好在這些東西,都是有帳可查的。」 僉子原將臉色板正了,把眼光直射著任守忠和扳井,因道:「我聽說你們這保險箱裡,還有人存著鈷石。你們為什麼不……」 任守忠立刻挺直了貸子,而又垂下了眼皮道:「是的是的,有兩枚鈷石戒指,在第八號保險箱子裡,現在還沒有開到那裡,所以沒有給專員報告。」 金子原道:「哪只是第八號?」說著,他向沒有打開的保險箱子,一一的注視著。任守忠這就知道專員是什麼意思了。立刻走過去,將第八號箱子打開,他輕輕的抽開了一個小抽屜,在裡面取出兩個錦裝盒子來,兩手捧著,送到金專員面前。他掀開了盒子蓋,露出了裡面的藍綢瓤了,嵌著一枚鑽石戒指,幾道光芒,直射著人的眼睛。看那鑽石的份量,雖是不能估計,但只看它的面積,足有蠶豆那麼大一粒。他很隨便的把盒子接過,對著眼光,沉思了一下,微笑著搖搖頭道:「東西並不太好。這當然是日本人寄存的了。他們到了中國,只要是可飽私愛的,不問青紅皂白,就完全搜刮了去。這不知他們在哪搜刮來的壞貨。放著吧。」 他將兩盒鑽石戒指,依然交還了任守忠,因問道:「這個都是有帳的嗎?」 任守忠道:「都有帳,都有帳。」 金子原又向板井道:「這一切你都得負責。幸是我昨天到北平,今天就來杳看,要不然,這些表冊上沒有的東西,你們可以隨便藏起來,我到哪裡去徹查?現在你所唯一減輕責任的辦法,就是把人家寄存東西的帳目,完全交出來。」 板井連忙走到面前,向專員深深的鞠了個躬,把他連鬂鬍子的腮幫子笑得聳了幾聳,不知怎麼著,笑也是帶有慘狀的。他把兩隻帶有凶意的眼睛在小眼鏡裡閃動了兩下,笑道:「是的是的,那些帳薄我可以立刻就交出來的。」 金子原這時候,心裡像喝了一瓶白蘭地,人有些昏沉沉的。他想著,這些鑽石、珍珠、還有許多金條,在這偽公司裡的表冊上都沒有注明,若是把他們寄存物件的帳本拿過來了,也就算這些東西被拿過來了。這個秘密,也就只有眼前四個人知道。敵偽交代的兩個人,可以不理他。將來共事的只有一個劉伯同。這倒要將他先安頓安頓,免得將來有什麼漏洞。 於是金子原向他笑道:「我覺得這新發生的事情,倒是我們一個困難。因為這是表冊上所不載明的東西,很容易遺漏。當然,不查出來,就讓大家含混過去了。萬一將來政府知道這裡是有日本人寄存東西的事,那我們這責任就大了。現在你就開始筆錄起來。若有可注意的地方,你就注意著。」說到這裡,故意把臉色鄭重起來。 劉伯同連聲答應著「是」。他雖不知道專員是什麼用意,可是他把這件事比正式接收物資還要看得重要,那是沒有問題的。 金子原將他那兩隻眼睛,定了定神,向各保險櫃子注視著。在這種嚴厲的眼光下,檢查各保險櫃子裡的東西,自然是什麼都不會有遺漏了。這樣足足耗費了兩小時又半,大家才走出了這個倉庫來。 §第四回 慨允贈裘謝恩宜上座 試猜織錦好在不言時 這時,金子原舉起手錶來看,已是十二點鐘了。劉伯同跟隨在後面,很知道他的意思,因道:「專員,這不是一口氣所能查勘完畢的事。我們先找個地方吃午飯,飯後再來點驗其他物資,好不好?」 金子原道:「我們還是回去吃飯吧。」 他說話時,作出了沉吟的樣子,兩手插在衣袋裡,抗起肩膀來,聳了兩聳,而皮鞋尖卻在地面上顛動著。劉伯同笑道:「今天早上,露珠給我打了個電話,要請專員吃個小館。可是……」 金子原問道:「露珠?誰?」 劉伯同向他面前走近了一步低聲笑道:「難道到現在為止,專員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?」 在這個動作之下,金子原明白了,這指的是楊小姐,先「哦」了一聲,然後道:「我明白了,你不是說,她是個小職員,請不起客嗎?」 劉伯同道:「她雖然請不起客,可是年輕人總要這個面子,昨天在我那裡借了一筆款子。」 金子原笑道:「那太不敢當了。你是她老大哥,你應該攔著她。」 他們一面說著話,一面隨著任守忠的引導,向客廳裡走。 那位日本人板井,向任守忠說了兩句日本話。任守忠可,不敢把他的話直接向專員報告,因對劉伯同道:「日本人說這裡已經預備好了午飯,請劉先生……」 他不等說完就連連搖著頭道:「專員初到北平,應酬忙得很。你們倒不必客氣。而且他這個人鐵面無私,也恐怕不肯接受招待。現在我們去赴一個應酬,飯後再來。」 任守忠說:「是是。」 劉伯同向金子原道:「我們就走嗎?」 金子原道:「我們到什麼地方去?」 劉伯同道:「你隨我來就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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