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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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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先是瞪了一下眼,然後淡淡的笑道:「你不用和我嘀咕,將來事後自知。等你將來過著舒服的日子,我再堵你的嘴。」說著,望了區氏兄弟笑道:「我就是喜歡個熱鬧,在這一點上不知道受了他多少氣。其實人生在世,總要有點嗜好,這人生才有趣味。若是都像老德一樣,以前是放下書本就寫講義,這兩年放下書本子,就是擬計劃書,審核帳目,拉了他去看場電影,就等於拉上醫院,你說這人生有什麼意思?簡直是牛馬。」 西門德笑道:「太太,你說的話也不儘然吧。我雄心勃勃,還打算成個探險家呢。」 她道:「你不用廢話,到香港去我保你的險。」說著,她很勇敢的將手輕輕的拍了一下胸口。亞傑望了她笑道:「獅母,這個兵險可不大好保,除非你在香港,有一架最新式不用飛機場的飛機。不然的話,誰也不敢到貴公司去保險。」 她聽了這話,臉上有點紅紅的,眼皮也隨著垂下來。博士深怕她說出更重的言語,接著笑道:「此話大為不然,我和亞英都願到她貴公司去保險。根據這幾年來的經驗,該公司實在是信用卓著。」說完,故意哈哈一笑。把這事牽扯過去,然後又很客氣的敦請太太下樓,監督著招待客人的午飯。區家兄弟就也不再研究到香港去的事了。 午飯後,亞英兄弟約著博士後日下午在城內見面,並托著他多弄一張飛機票子。博士答應了試試看。萬一不成,出大價錢買一張,決沒有問題的。亞英、亞傑自是歡喜。當午回到重慶。亞英亞傑約了亞雄一同吃午飯。當下三位兄弟仔細算了一算,坐飛機到香港的川資,勉強湊算夠了。但回來的川資,就要派到西門德私人承擔,到海外旅行一趟,依然兩手空空,也虛此一行吧?最好找個有錢的主兒讓他先付幾個錢,作一項生意,將來貨物到了重慶,或者四六拆帳,或者五五拆帳,都好商量。亞雄笑著說:「這樣的主兒,哪裡去尋找呢?若是有,我還願意去跑一趟呢。」 亞英將面前桌子一拍,笑道:「有了。前一個月吧,重慶有一位大商家,打算邀我合作,還拿了名片,介紹我和他開的藥房的經理會了面,我和他談得很對勁,他掀開玻璃櫥,伸手指給我看,那些盒子,都是名貴西藥,他說,這是重慶別家所沒有的。我對他的話,也沒有怎樣加以注意,就在這個時候,來了個白髮蒼蒼的老者,指明要買白喉針藥。他們藥房人見老者手上帶有藥單子,所開的價錢太少,就回他一個沒有。任憑老者怎麼衷懇也不行,是我路見不平,跑回旅館,送了老者一盒白喉針藥。所以這位大商家先生對我印象很深,不妨費兩小時跑一回試試看。」 亞雄對於這樣一位先生,雖沒有什麼好感,但跑著試試究竟無妨,於是三人同意,讓亞英去跑上一次。會過飯帳,亞英一人上胡家來。到了胡公館門口,裝出很隨便的樣子,走到傳達室門口向那傳達看了一眼,微笑道:「我來了好幾次,你都不在這裡。你大概不認得我。」 他說話時,手還插在大衣袋裡的,這就抽出手來順手遞了一張名片給他道:「請對胡經理說,我是特意來辭行的。」 傳達拿了名片進去回話。胡先生雖不大記得亞英的名字,可是腦筋裡有一個姓區的青年,白手幹起一番事業的故事,沒有忘記,便點了頭道:「請進來吧。」 兩分鐘後,亞英進來了。胡先生起了一起身,指著旁邊的椅子道:「請坐請坐,就在這裡談談吧。聽說你又要離開重慶,這回不會是空著兩手創造世界吧?」 亞英欠了一欠身子,然後坐下笑道:「胡先生太看得起作晚輩的了。年紀輕的人,少不更事,不過是隨處冒險。這次出門自己覺得沒有多大的把握,一來是向胡先生辭行,二來是請胡先生指教。」 他說著,又起了起身子,點著頭作個行禮的樣子。胡天民笑道:「客氣客氣,不過像區先生這樣有魄力的青年,我是非常贊同的。我馬齒加長,也就倚老賣老,樂於和你討論討論的。我原來是很想借重臺端的,現在當然談不到了,不知道你有什麼新計劃。」 亞英道:「談不上計劃,不過是一點幻想。我是個學醫藥的人,覺得大後方西藥這樣缺乏,我們自然希望有大批的藥到後方來,行醫的人才感到方便,不然有醫無藥,醫生的本領雖大,也不能施展。能運一點藥品進來,既可以賺錢,而且還有救人的意味。現在社會上都不免怪商人圖利,發國難財,其實那應當看是什麼事。假如運藥品,那是救人的事,雖然賺幾個錢,不但與人無損,而且與人有益。這種商業,似乎可以經營,請示胡先生這路線沒有錯嗎?」 胡天民聽了竟是十分高興,將手一拍坐的沙發扶手道:「你這看法正確之至。我手裡經營的事業,大概都是這樣的。所以近年來,雖有點收益,儘管天天在報上看到攻擊發國難財的,但是我心裡卻是坦然。就說西藥吧,那些說風涼話的人,只知道說西藥業發了國難財,他就不想想,假如沒有這些人千辛萬苦,把藥品運了進來,大後方早就沒有一家藥房存在了,那也不知道要糟踏多少人命。也有人說西藥比戰前貴得太多了,其實藥無論怎樣貴,也不能比性命更值錢。有人要販運著救命的東西進來,你還要人家賠本賠心血賣給病家,人心真不知足。老實說,不問我是不是經營西藥,百物高漲,藥品就更應當漲價,社會上有許多人攻擊西藥商,完全是自私。」 他把話說得很興奮,臉色都有點紅紅的。 亞英心裡頭有一個窮人吃不起藥的問題,可是他決不敢提出來,便隨著笑道:「既是胡先生認為這是可辦的,我想那就毫無問題的了。很願進一步的請教,以現在的情勢而論,應當向內地供應一些什麼藥品?」 胡經理笑道:「只要你買得進來,什麼藥品,都是好的。不過我們有個大前提,還沒有談到,我還不知道你是要到什麼地方去?」 亞英發覺究竟是自己大意了,便欠著身子笑道:「這是晚輩荒唐,還沒有告訴胡先生到哪裡去。現在一批熟人到香港去的,約我同走。回來的時候,卻是坐船到廣州灣,有幾輛車子要由我押解了回來。趁著這點便利,打算帶一點貨進口。」 胡天民笑道:「這是最理想的旅程,可是你沒有考慮到香港的安全向題嗎?」 亞英道:「這一層我想用不著考慮。因為現在經商的人,依然不斷的向香港走。那就證明了經商是和時局變化無關的。退一步說,就算香港有問題,也不能是那樣碰巧,恰好就是我在香港的那幾天,有不好的消息。何況我們果然要作一點出奇制勝的事,也就不怕冒險。我覺得帶點探險精神到香港去一趟,倒也是相當有趣的事。」 胡天民口銜了雪茄,斜偏了頭聽他說話,聽完了,又用手一拍沙發道:「老弟台,對的。你果然是個能作事的青年,怪不得你上次有那些成就!你什麼時候走?」 亞英聽了他這一問,便立刻覺得自己這次來得不錯,居然幾句合乎他口胃的話,就把他引上了鉤,因道:「至多不出一星期。若是胡先生有什麼事要晚輩盡力的話,儘管指示,當再來請教一次。」 胡先生約莫沉思了兩三分鐘,然後噴了一口煙笑道:「上次我就想借重你的,我是很願意和這種有勇氣的青年合作。現在你說要離開重慶,我原來的計劃自然要取消,不過也許我有點小事托你。」 亞英聽他的話,就想了個透,他會有什麼重要的事,要托一個沒有多大交情的青年?經香港這條路的人,無非是托人帶貨。略帶一點,不合胡天民的口胃;多帶呢,錢多了他又不放心。他說這話,莫非是探聽自己和什麼人同行?便笑道:「我作晚輩的很願意和胡先生效勞。好在這次出門,有西門博士同路,有不到之處都可以請他指點。」 胡天民恍然大悟,問道:「哦!你是和西門德合夥,此公大有辦法。現在不是受陸神洲之托,到香港收買西書嗎?」 亞英道:「正是這樣,在別的事情上,他就有些照顧不來。關於辦貨運貨,就交給了我。而且他回來的日子,還不能預定。我到香港以後,有個十天八天,把事情都辦完了就先回來。」 胡天民聽了他這番報告,就把心裡所認為應該考慮的,自然而然的解釋過來了。但是也不便立刻轉彎,只道:「這樣吧,區兄若有工夫的話,請你明天再來一趟。我倒不妨明白相告,我也想托區兄和我帶些西藥回來。只是頃刻之間,能調用到多少外匯,我並沒有把握,所以還要你再跑一趟路。老弟台,我知道你是個能幹人,一定可以辦得很圓滿將來合作的機會還很多,這不過是小小的一個開端罷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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