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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賭到了深夜一點鐘,趙大爺輸了個驚人的數目,共達一千二百萬。大家雖賭得有些精疲力倦,無如他輸得太多,誰也沒有敢開口停止。又賭了一小時,趙大爺陸續收回了幾張支票,把輸額降低到八百萬。計又然是個東家,他看著趙大爺輸了這樣多的錢,也替他捏一把汗,現在見他手勢有了轉勢,自也稍減重負。正在替他高興,不料一轉眼之間,他又輸了一百多萬,便向他笑道:「大爺,你今天手氣閉塞得很,我看可以休息了。或者我們明日再來一場,也未嘗不可,你以為如何?」

  趙大爺拿了一支紙煙,擦著火柴吸上了兩口,笑道:「還在一千萬元的紀錄以下呢!讓我再戰幾個回合試試。」

  計又然也不便再勸什麼,只是默然對之。又散過了幾次牌,趙大爺還回復到他以前的命運,始終起不著牌,他不能再投機,自己已沒有那種膽量。若憑牌和人家去硬碰,除了失敗,決無第二條路。既然如此,這晚若繼續的賭下去,也許會把輸出額超過二千萬去。這樣想著,向站在旁邊的聽差,叫他打個手巾把,自己便猛可的站起來。

  計又然問道:「怎麼樣,你休息一下子嗎?」

  趙大爺搖搖頭笑道:「我退席了。這個局面我無法子挽回了!」那位扈先生,始終是個大贏家,他倒為趙大爺之繳械投降,而表示同情,因點點頭道:那也好,我們不妨明天再來一場。」

  其餘在場的人,無論勝負,都為了趙大爺之大敗,不得不在約定的時間之後繼續作戰。這時,他自動告退了,大家自也就隨著散場。

  §第十九章 還是我嗎?

  當時,各位賭友在極大的興奮與刺激之後,都覺得十分疲倦,由於計又然的招待,紛紛入房安寢。這些賭客裡面有一腔心事的,還是趙大爺和溫五爺。趙大爺是輸的太多了,有些心疼。而溫五爺卻是惦記著二奶奶,這晚不回家,暫時是得著了勝利,可是回到城裡,她若再進一步的鬧起來,自己可對付不了。因之只睡了一覺,早上八點多鐘就醒過來了。盥洗後,吃了一點牛乳餅乾,銜了一支煙捲,到別墅門外散步。

  事有湊巧,趙大爺踏著路上的落葉,口銜了雪茄,也背手在樹腳下閒蕩。他看到了溫五爺,便點頭笑道:「何不多睡一會,還早呢!」

  溫五爺道:「我公司裡上午有點事,要趕去料理一下,幾時進城,我要搭你的車子一路去。」

  趙大爺向他臉上望了一望,笑道:「是不是為犯了夜,怕夫人在家生氣?」

  溫五爺笑道:「若要怕,也就不敢犯夜了。對於女人,最好是不即不離,太恭敬從命了,是自己找鎖鏈子套在頭上。」

  趙大爺向他望了道:「哎呀!你發牢騷,莫非真有問題吧?那麼,我送你回公館去。」

  溫五爺先笑了一笑,然後點了點頭道:「我們是老朋友,有事不瞞你。我那位二奶奶,實在太不像話,昨天她竟鬧到公司裡來檢查我的信件,所以我氣不過,昨天一天都沒有回家。」

  趙大爺笑道:「怪不得昨天你會參加我們這個組織了。是否你和黃小姐來往的事,讓她發覺了?」

  溫五爺笑道:「你雖然碰到過好幾次我和黃小姐在一處,其實,我們並沒有什麼深的關係。」

  趙大爺走近一步,拍了他的肩膀笑道:「憑你這樣一說,至少是淺的關係已經有了。我倒奉勸你一句話,這樣的摩登女子,我們中年以上的人,對付不了。」

  溫五爺笑道:「你趙大爺也並非不愛摩登女性呀!」

  趙大爺笑道:「飲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我不敢說絕對不沾染,可是我對女人有個分寸,凡是不大好惹的,我就知難而退。你呢,家中的內閣,已是一副辣手,而你打算玩的偽組織,更是厲害。」

  溫五爺笑道:「我決無玩偽組織之意。不過我這人是受不得刺激的。我們這位二奶奶,若不知進退,一定和我胡鬧,我就再討一房太太。反正她也沒有那法律地位,能到法院裡去告我一狀。」

  趙大爺笑道:「若把你這種話傳到二奶奶耳朵裡去,豈不讓她傷心欲死?來,來,來!還是我來給你打個圓場,我送你回公館去吧!」

  溫五爺道:「那你不是叫我去投降?」

  趙大爺伸手拍了他的肩膀,笑道:你不投降,打算怎樣?

  我的經驗,知道五種女人最厲害。第一是有法律地位的,第二是握有經濟權的,第三是善於交際的,第四是肯不顧身份的,第五是有職業的。二奶奶現在是屬￿第二三兩型的,她不但有錢,無懼於你之封鎖,甚之她還可以對你來個反封鎖。加之你的朋友,她全認識,她可以隨處制止你的活動。

  你若要逃避她的權威,除非上天,否則是你能去的地方她也能去,這就造成她攻守自如的局面。你不投降怎麼辦?當男子們迷戀女子的時候,把腦袋割給人家也肯幹,你當年把自己一束鑰匙,交給了內閣,無非是表示合作無間之意。那時,你自然不會再想到自己再會調皮,要玩什麼手段,如今是小小調皮,都在所不許……

  溫五爺跳了腳皺著眉道:「不談了,不談了!」

  趙大爺笑道:「還是回去投降吧!嚴格的說起來,總是男子不好。無論多大年紀,不能有接近女人的機會,有了機會,就想不安分。黃小姐是二奶奶的朋友,你怎麼好意思去侵犯呢?可是這話義說回來了,假使我家內閣,引了這樣一位美麗的小鳥到家裡來,我也說不得什麼四十不動心了。」說罷哈哈大笑。

  這時,溫五爺倒不想自己的問題,而另為趙大爺著想,覺得他實在看得開。昨天晚上輸了上千萬,今天一大早,就這樣高興的談女人,一點不在乎,實在可佩服。趙大爺道:「不用想了,我們同車走吧。」

  於是向主人告別後,強邀了溫五爺上車,將他送回公館裡去。

  那二奶奶雖是喜歡睡晏覺的人,可是這日早上,也醒得很早。這時睡在床上,正捧了報看。女僕進來報告,五爺回來了,還有小鬍子趙大爺送他回來。現時在樓下客廳裡等著,要見二奶奶。二奶奶一聽,就知是什麼來意。於是匆匆的盥洗了一番,草草的抹了些脂粉,就走下樓來。這時溫五爺已避開,這客廳裡只有趙大爺一人,迎著她,拱了兩拱手笑道:「一早就來打攪,真是對不住之至!」

  二奶奶笑著讓坐,因道:「大爺的話,一定是告訴我昨晚上打了一夜小牌。」

  趙大爺搖了頭笑道:「憑你二奶奶絕頂聰明,還只猜到一半:哪裡是什麼小牌,我輸了一家銀行了!」因將昨晚上的事略略說了一遍。

  二奶奶道:「好在大爺有辦法,還不在乎。那麼,我們這位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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