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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亞傑將舌頭一伸,笑著搖了搖頭道:「縱然她降格一萬倍看得起我,我也不能消化!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的話欠交代明白,我是說,托她給你介紹一位女友。」

  亞傑笑道:「你看她所交的女友,有讓我能接受的嗎?」

  博士道:「變則通,你讓我導演一下子,這事就可成功。憑昨天這番交涉順利,你還相信我不過?我們若走得快的話,時間上恐怕來不及,應當等我回來之後,才有辦法,你覺得這不是一個遙遠的心願嗎?」

  亞傑笑道:「若論著我的心事,最好有一位漂亮女人,立刻陪我在重慶街上走三天,三天之後,哪怕斷絕了交誼,我也願意。」

  西門德還不曾答覆,卻聽到身後有人輕輕說道:「三哥,這就是你的主張,這未免有點侮辱女性吧!」

  回頭看時,正是亞男小姐。西門博士銜了雪茄吸著,沒有作聲。亞傑笑道:「我承認,你站在婦女的立場講,這話是對的。可是若有女子侮辱男子時,站在男子立場的人,他應該怎樣說呢?」

  亞男道:「我認為朱小姐未曾侮辱你,她不贊成你去當司機,她有她的見解。」

  亞傑兩手一齊搖著道:「不談這個了,我們要進城去!」

  亞傑鑒於博士這一變的手段高明,很相信他可以替自己找一位女友。因之博士進城,他又陪了博士同去。他們同夥,在城裡上等旅館裡開有幾間房間,他和同夥商量了,讓一間給博士住,並約定晚間請他吃館子。博士因為要簽訂合同,簽了合同之後還要把這個喜訊去通知太太,晚上是透著沒有工夫。但亞傑最後說了一句:「我想介紹博士和我那位五金行老闆談談。」

  這五金行老闆的稱號,卻也很是動聽,博士便欣然答應了這個約會。

  這日下午,博士到機關裡去簽好合同之後,在機關裡向溫公館通了一個電話,問西門太太在那裡沒有?果然是一猜便著,西門太太親自來接了電話。博士將這兩日奔走的成績告訴了太太,並說今晚是虞先生請吃晚飯,怕來不及回南岸,所以住在旅館裡。她說二奶奶又約她去聽戲,只好明早再來找他了。

  西門太太接電話的時候,二奶奶正在那裡,區二小姐也坐在旁邊,因笑道:「你們這位博士,對太太實在恭敬,出一趟近門,也要回來向太太畫個到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他以前打過電話找我嗎?這次打電話給我,那是有點特別原因的,他已經決定了行蹤,在兩天之內就要到仰光去了。」

  二小姐道:「那是你所說的,坐亞傑的車子去了。可惜我的事情,沒有辦妥,不然的話,我也坐了車子去逛一趟仰光,再回香港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我也和你有同感。初回到重慶來,換一個環境,還不覺得怎樣,可是住到現在,要什麼都不順便,我還是想到香港去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五爺肯讓你走嗎?」

  二奶奶道:「我要走,他是攔不住的,可是他一再說太平洋的戰事,馬上就要發生。香港是個絕地,一有戰爭,就沒有出路,他說得活靈活現,又不能不信。」

  二小姐將嘴一撇道:「哪個相信那些消息專家的消息。我們在香港的時候,吃喝逛每天照樣進行,誰也不覺得那是絕地,住在香港的人,走上街,看那花花世界,誰也不顧慮到是絕地。要不然,那滿街來來往往的人,都是白癡嗎?」

  二奶奶道:「我也是這樣想,當長江裡發水的時候,我們在坡上看到那小木船,裝了整船的人在洪水上飄流,人簡直和水面一般齊,真是替那全船的人捏一把汗。可是坐在那船上的人,談談說說,吸著紙煙過河,一點也不害怕。反過來說,站在岸上的人替他瞎著急,倒成了白癡。重慶人看香港人,和香港人看重慶人,同是一樣。」西門太太笑道:「若是這樣說,我也願意到香港去玩一趟,索性也帶了青萍同去。」

  二奶奶笑道:「這事才奇怪呢?我和她說過,想邀她到香港去玩一趟,她倒是一百個不願意去。」

  西門太太笑道:「這事在一禮拜以前發生,顯得希奇,在這幾日發生,那是應當的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那為什麼?她覺得最近的消息不好?」

  西門太太笑道:「那你錨了,她根本不管天下大事。她最近在愛情上,發現了新大陸,正在追求一個人呢!這個人也是老德的學生,原來他們是中學的老同學,現在忽然遇到了,記起了當日的友誼,熱烈的戀愛起來。你想,她怎麼肯離開重慶呢?」

  二奶奶道:「是這樣的,那也就罷了。我原想邀她今晚上一路去聽戲,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。」

  她們這樣閒談一會,吃過晚飯,就到國泰大戲院來。入座時已是九點鐘,前面早演了好幾個戲。這時,全本「王寶釧」上場,青衣名票,正演「武家坡」這一本。二奶奶最愛看青衣花衫戲,入座之後,就看入了神。西門太太什麼戲也看,什麼戲也不懂,完全是湊熱悶,看看戲也就看看人。她向四周望著,卻有件新奇的事發現,乃是青萍和一位西裝少年,坐在東角。兩人約莫坐在後三排椅子,大概向這裡是斜的方向,所以沒有看到二奶奶。她心想,青萍就是這麼一種女孩子,不必去管她了。可是那位青年,好像也面熟,過了五分鐘,又回頭看看。卻想起來了,原來就是李大成。一個賣橘子的小販,陡然改扮成這個樣子,當然一眼看不出來。

  於是西門太太偏著頭向鄰座的二奶奶笑道:「我的話可以證明了。青萍帶著她的新愛人,也在座後面呢!你看,第三排東角,第三四把椅子就是。」二奶奶回頭看去,果然不錯。

  因為要打量那西裝少年,不免看了好幾回。最後和青萍對著視線,笑著點了點頭。這時已將近十二點鐘了。過了一會,青萍笑嘻嘻的走來了,手扶了座椅背,將頭伸到二奶奶懷裡,笑道:「我請老同學看戲,不想你們也來了。」

  二奶奶握了她的手道:「僅僅是老同學嗎?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。」

  青萍一笑,扭身在旁邊空椅子上坐了。

  王寶釧演完,後面是位女票友的「玉堂春」。青萍道:「這位票友也是我的朋友,今天的粟子就是她送的。我到後臺去打個招呼,十分鐘就來。」

  二奶奶道:「十分鐘就來?」這時她已站起身來,笑著點頭道:「准來,准來!到公館去吃宵夜。」說完就走了。可是等過十分鐘,青萍並不見來。

  西門太太正想到後臺去找她的時候,而戲臺上的「玉堂春」已經下場了,全場正是一陣紛亂。二小姐向她微笑道:「回去吧,她不會來的了。」

  二奶奶很勉強的笑了一笑。

  三人同回到溫公館的時候,女僕卻交給西門太太一張字條,是西門博士交來的,說有要事面談,明天早上八點鐘,可來廣東餐館裡吃早點。西門太太也正惦記著昨晚上訂的那張合同,到了次日早上,便如約來會博士。西門博士早到了,獨佔了一副座頭,除了擺著茶點而外,面前還有一隻大玻璃杯子,盛著大半杯牛奶。他口裡銜了大半截雪茄,兩手捧了報在看。西門太太走來坐下,博士還在看報。她道:「你倒安逸之至,為什麼你看得這樣入神?人來了,都不知道!」

  西門德放下報來笑道:「我看報是煙幕彈,不是等你,我早走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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