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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亞傑吸著煙,看看大成坐在一旁,因道:「這裡並無外人,我老實說吧,我去仰光的時候,我們主人曾對我說一句心腹話,在冬季的時候,蟲草和白木耳,南洋有極好的銷路,假如行市好的話,要趕運一批貨出口。因為他只相信我,由押運到推銷,都放在我一個人身上,所以我飛回來把商情告訴他,又親自押運一批貨物出去。」

  亞男笑道:「你比要人還忙。西門博士知道,又羡慕死了。他現在晝夜都做著經商的夢,只是要爸爸幫忙,你何不助他一把呢?」

  老太爺皺了眉毛,插嘴道:「一個作大小姐的人,胡亂批評人,現在誰不作經商的打算!」

  亞男這才想起前面坐著西門德的一個學生,只笑了一笑。大成也是笑了一笑,把這話題就告終結了。

  老太爺告訴他,對於西門博士的來信,在回信上有詳細的答覆,當然是盡力而為。大成有了收穫,經亞傑的邀請,又隨他出去散步。晚上六點鐘,被他再約到那家菜館子去吃晚飯。到了那裡時,見老高約了四五個人,圍著一張桌子吃飯。桌子上雖也擺下了四個盤子,顯然已不像中午那樣豐富。

  老高更有一種匆忙的表現,站在地上,一隻腳踏在凳子上,捧了一碗湯麵,唏哩呼嚕響著,挑著向嘴裡送。他看到兩人走來,將筷子招著,笑道:「快來快來!我以為你兩個人直接去了呢。」

  大成已知道他今天晚上約著去聽戲,並知道這戲班子裡的台柱是一個南京歌女,名叫吳妙仙。大概老高對這吳妙仙,頗有點迷戀,所以邀了朋友去捧場。至於他為什麼這樣匆忙,這卻不知道。

  他跟著亞傑走進了館子的食堂,老高就問道:「吃什麼面?對不起,這頓晚飯,可來不及喝酒了。」

  大成笑道:「我又要叨擾!」

  老高拿了筷子亂敲一陣,笑道:「談不上!談不上!我們交朋友,誰拿得出錢,就吃誰。」

  他說著,又是唏哩呼嚕一陣響,向嘴送著面下去。亞傑向大成笑道:「真對不住。老高是個性急的人,若不依了他,他會跳起來的,其實用不著這樣著急。」

  老高見店夥由身旁經過,一手將他抓住,又將筷子指了二人道:「給他們來兩碗面,什麼面快,就來什麼面。快,快!」

  么師望望他,又望李、區二人,笑著去了。那老高放下筷子,端起碗來,將最後一口湯喝下去了,放下了碗,抽出褲子袋裡的手絹,擦抹了嘴上油漬,一面向櫃上打招呼。

  他站在櫃檯外,將手抬起,對坐在櫃檯裡的老闆,連招了兩招,因道:「吃了多少錢?我存了三百塊錢在你這裡,縱然不夠,所差也有限,明天再算吧!」

  他的話未曾說完,已走出店門去了。

  這時,李大成也就隨在亞傑之後,站在那大家圍住的一張桌子邊吃面。因為吃面的人多,而且多是趕著吃,所以並未坐下。這家館子對於這位高司機,有著特別濃厚的感情,雖然客人是這樣的忙碌,也不會讓客人感到招待不周。桌上四個九寸的葷素碟子,不讓碟子吃空,吃了立刻又有新的添加了下去。這些站著吃面的人,臉上都帶了三分笑容,左手端了大碗,右手將筷子挑著面,連湯帶汁向嘴裡送,只聽到呼嚕呼嚕的響。

  有一個人說:「我們要看著老高的指揮,他一揮手,我們就叫好。」

  他是個穿漂亮西裝的,怕吃得忙了,湯會濺贓了他的西服。右手將筷子挑了面,左手將碗托住,微微的彎了腰。另一個人放下面碗,將筷子夾住碟子裡一塊鹹蛋,笑著答道:這個不成問題,問題還是前三排座位,是不是有這多人填滿?「第三個人是穿皮夾克的,在袋裡沒有摸索到手絹,就拿了桌上擦筷子的裁紙,在嘴圈上擦著油汁答道:這當然是我們的事,老高的面子,也是我們的面子,我先走了。」說著,一扭身出去了。

  李大成看這情形,料到他們這些人是忙於替老高向吳妙仙捧場,但如何忙碌到這種樣子,自己都還猜想不出來。因為中午吃得過飽,這時只吃了一碗面,就不想吃了。亞傑亦複如此,放下碗向他招招手,將他引到一邊,低聲笑道:「今天是那老高拉人去捧場,不去當然是不可以,但是去得太早了,也很覺無聊,你隨我到小茶館裡吃碗茶去。」

  大成跟著他來到茶館裡,茶房送茶碗到旁邊矮幾上放著,招待二人在躺椅上坐,而且破了重慶所有茶館的例,擰了兩個熱手巾把來。

  大成拿著那手巾在手上,覺得是雪白柔軟,因笑問亞傑道:「大概這也是自備的。」

  亞傑笑道:「這都是老高的玩意。今天在飯館子裡洗臉,不是占了那桌人一個上風嗎?他覺得這是得意之筆,所以到這茶館來,他又買了兩條新手巾放在這裡,等那幾個人來喝茶,也故意讓茶房打了新手巾把上來。」

  大成笑道:「這有多大意思?和小孩子鬧脾氣差不多了!」

  亞傑笑道:「幹我們這行的人,還不都是小孩子嗎?」

  大成望了他,倒有些不解。亞傑笑道:「我的話是以所受的教育而論。實不相瞞,憑我這份資格,在同行裡面至少是一個博士身份,有時還不止是博士,簡直是個偉人。姑且不用說我還是教過幾年書的人,就是你當學生的人,肯像今天這樣胡鬧嗎?我是沒有辦法,加入了他們這一行,非跟著一處起哄不可。不然,將來在公路上出了事,要找朋友幫忙,那就難了。」

  正說著,只見一群西裝朋友,說說笑笑的由門口過去。

  亞傑突然停止了說話,望了他們,口裡一二三四的數著,一直數著人全走過去了,才自言自語的笑道:「我們不會受到威脅。」

  大成問道:「區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他笑著打了一個哈哈,突然站了起來,兩手扯扯西服襟擺,笑道:「既然他們去了,我們也就跟著去吧。至於是些什麼原因,你到了那裡自會知道。」說著他掏出一張百元的鈔票,交給茶房。

  茶房接了鈔票,向他望著,有話還沒說出來,他笑道:「找不出零錢,不要緊,我們老主顧,天天來喝茶的,算先付你兩三個禮拜的茶錢就是了。」說著,將手一擺,走出茶館去,大成看到,心想,這又是一件新鮮事,喝茶的人整百元的存櫃,預備慢慢來喝,錢多得有點發燒嗎?他這樣暗想著,跟了亞傑走去。

  在這鄉場街的盡頭,有一所草棚戲館子,在門口竹子橫樑上,懸了一盞汽油燈,氣扯得呼呼作響。陰白色的亮光中,映照著篾席棚的圍壁上,貼了大小紅紙戲報。篾席棚的圍壁前,有架木柵櫃檯,小竹梁上懸了兩盞三個火焰的菜油燈,照見半圈子人,圍了櫃檯,在那裡買戲票。但聽到人說,前幾排早已賣光了。大成心裡明白,這是用不著自己買票的。所以老實退後一步,讓亞傑走上前去。其實亞傑也用不著買票,那老高已是在篾篷的入場門口上站著,將手招了兩招。李、區兩人走過去,他對站在身邊收票的人,說了一聲「兩位」,兩個人就大步走了進去。

  這時,戲臺上還是剛剛演戲,戲座中也只坐了十成中的六七的人。可是前三排的座位,已經坐滿了人。有一個穿夾克的小夥子,和老高的裝束差不多,正站在人行路口,向前面望著,看到亞傑來了,也是招招手,那只手招的特別的高,舉過了一切人的頭。亞傑走過來,他笑道:「你幾乎來晚了,我們定的三排座位,全坐滿了,後來的人,對不住,只好請在後面坐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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