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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老太爺依然點著頭說著是。西門德只好伏在茶几上,靜等老太爺將計劃書看完,然後笑問道:「老先生,你覺得這篇計劃如何?可以拿得出去嗎?」

  亞男在一邊看到,心裡想著,這位博士是何道理?只管把辦工廠計劃來和父親商量?原來不想多事,但她見西門德只管把一篇計劃書嘮叨著,便插嘴笑道:「博士辦實業,倒來問著這二十四分外行的家父,你不問倒也好些,你問過了,反而會上了當,你還是少問他吧!西門德只管在茶几沿上敲著灰,沉吟著笑道:雖然……雖然……不能那樣說。」

  區老太爺覺得自己女兒給人家這個釘子碰得不小,因道:「你也太覺你父親無用了。博士哪會就把他的偉大計劃來問我,老朋友見面,不過把這事來作談話資料罷了。走,我們出去坐坐鄉茶館。」

  他故意把這個約會,引開了話鋒。

  這個約會倒適合了西門德的意思,連說「好極好極。」

  於是老太爺取了一些零錢,和西門德走出來。

  路上行走之時,西門德突然問道:「這個茶館,就是虞老先生常來的那家吧?」

  老太爺雖不是心理學家,可是他聽了這話,也瞭解他是什麼意思,因道:「是的,街上有兩三家好一點的茶館,我們都去。但也有個一二三等。必是認為一等的那家客滿,我們才去二等的那家,每日在街上彼此互找,總可以會著的。」

  西門德又不大在意的,順口說了兩聲「好極好極」。區老太爺想著,他倒極仰慕這位虞老先生,極力的想著一見,那就首先去找虞老先生吧。因之走第一個茶館沒有看到人,就改走第二家茶館,一直找了三四家茶館,依然不見虞老先生。還是回到第一家茶館來坐著。

  西門德道:「也許是我們來早了,要不然,不能那麼巧,正值我們要會他,而他偏偏就不來。」

  老太爺道:「每日我們也是隨便在茶館裡相就著,大概總會來的。」

  西門德聽了這話,一直就陪了老太爺喝茶,直到三點多鐘,霧季是傍晚的時候了,區老太爺動議回家。西門德還問了一聲虞老先生今天怎麼沒有來。區老太爺這更斷定他是有意要找虞老先生有所商議,倒不能不介紹他去見面,便引了博士直向虞公館去打聽。據他們聽差說,老太爺進城去了,還有兩天才能夠回來。區老太爺「哦」了一聲,也就了事。可是西門博士聽到,倒有大為失望的樣子。當時回到區家去,受著區家優厚的招待,次日一早,就進城去了。

  這日西門德忙了大半下午,才過江回得家去,老遠看見太太站在門口高坡上,向山下望著。這是他太太的習慣,心裡一有了什麼急待解決的問題,一定眼巴巴站在門口望先生回來。於是他老遠的掀起帽子來,在空中搖撼了幾下。到了面前時,左手拿了手杖撐在石坡上,右手在口袋裡抽出一方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珠,張了嘴呼叱呼叱只管喘氣。西門太太道:「你為什麼不坐滑竿上山來?這個錢你省不了,別的上面,你少花一點就是了。」

  西門德喘了氣道:「我原來想著,回家也沒有什麼事,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來吧。可是看到你站在門口等著我,我又怕你有什麼急事,等著要向我說,所以跑了兩步,可是我這就不行得很。」說著,連連搖著頭。

  西門太太皺了眉道:「可不是有了事嗎?錢家那一方面,漏出了口風,說是這房子不借給我們住了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反正他們老早就有閒話了,只要他們不當面來請我走,我們落得裝糊塗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可是我們天天看著人家的臉色,也沒有什麼意思。」說著,大家走回樓上。她笑了一笑道:「我是個急性子人,見了面就該問了。你去找區家老太爺的結果,怎麼樣了?」

  西門德道:「不湊巧,那位虞老太爺進城了。」說到這裡,劉嫂端了一盆洗臉水來,嘴裡咕嚕著道:「給他房錢,他又不要,現在說我們這樣不好,那樣也不好,好像不願人家白住房子。」

  西門太太望了博士道:「你看,又是人家說閒話了吧!」

  劉嫂撅了嘴道:「他們說我們把水潑在地面上,不講衛生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你看這怪不怪,水不潑在地面上,潑到哪裡去呢?」

  西門德道:「這必是劉嫂潑在水溝外面,所以他們這樣說了。以後把水送到溝裡去潑就是。」

  他太太聽了這話,悶著沒作聲,在桌子抽屜裡取出一昕紙煙來,取了一支吸著。

  西門德洗過臉,打開皮包,取出兩個紙包放在桌上,笑道:「不要生悶氣,我給你帶來了你喜歡的東西。一包五香豆,一包鴨肫肝。」

  西門太太將兩個小紙包拿在手上,顛了兩顛,向桌上一扔,因道:「怪不得你放在皮包裡,就是這麼一點點!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你不要嫌少。我們這個月,不到幾天,已經在銀行裡提出一萬多塊錢來用了,可是收入呢,一個銅板也沒有。我們不能像已往作生意那樣用,應該有個限制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正是,我還不曾詳細問你。那虞老頭子,你沒會著嗎?」

  西門德道:「這也許要談一點命運論。事情一不順手起來,一切就都不湊巧,那位虞老先生偏是進城了,說是還有兩天回去,我又不便老在鄉下等著。我想過一兩天,你去一趟吧。」說著躺在沙發上,伸長了兩腿,在衣袋裡掏出一支雪茄來,歎了一口氣,搖著頭道:「我後悔不該認識錢尚富這批人,現在口胃吃大了,再回到從前那一份清淡日子裡去,有一點受不了。你是廣東糕點、蘇州甜食吃慣了。我呢?」說著把手上的雪茄舉了一舉,笑道:「現在的土制雪茄,我就不能上口!」

  西門太太已經把鴨肫肝拿在手上,送到嘴裡去咀嚼,回轉頭來向博士望著,笑道:「你既然知道是這樣,就再找著生意作好了。以前你沒有作過生意,還可以找到姓錢的這類人搭幫,現在你已經是個小內行了,還怕找不到辦法嗎?」

  西門德已點著了那雪茄,吸著噴出一口煙來,笑道:「你猜我為什麼去找區老頭子?」

  西門丁太太道:「難道他會作生意?」

  西門德將雪茄指點著,向太太道:「你只曉得咀嚼鴨肫肝罷了。區家老三,現在跑長途汽車,公路上一定兜得轉。假如我們能拿出幾萬元來,和他作生意,一定不會蝕本,這是談小作。假如能和虞老頭子認識了,我們簡直可以在仰光買上兩部大卡車,連貨一塊兒運了進來。」

  西門太太笑著哼了一聲,道:「你是將大話騙自己呢,還是將大話騙我呢?據我所知,一輛卡車要值十幾萬,你打算買兩部卡車,你哪裡來的這樣多錢?」

  西門德笑著點頭道:「你這話問得有理,就是為了沒有錢,我才去找區家老太爺設法了。假如那位虞老先生肯幫我一點忙,憑他一封介紹信,我們可以不花一個錢買進兩部卡車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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