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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西門德道:「你知道什麼?出五萬塊錢,你看他賣不賣給你?五天之後,他拿錢來還我,利錢一半是你的,看好不好?你有錢買金子也好,買銀子也好,我全不問。」

  西門太太料著這話不假,如今西門德所許的數目,已到一千元開外,也差強人意了。便坐了起來,將手摸了西門德的臉,笑道:「不,利錢都歸我才幹。」

  西門德正還想和她講這套價錢,卻聽得樓下一陣喧嘩,接著有人大聲道:「請問,西門德先生是住在這裡嗎?」

  西門德也問道:「是哪一位?」

  樓下答道:「甄有為來了。」

  西門德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道:「借錢的來了,我去接洽。」說著站在樓廊上向下一看。這位甄老闆穿了西裝,手臂上搭著一件呢大衣,正昂了頭等樓上的消息。西門德向他招了兩招手,笑道:「請上來。」

  甄有為上得樓來。搶著和他握了手,緊緊的搖撼了幾下,笑道:「兄弟是專誠而來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也是專誠在家裡恭候,請裡面坐。」說著,將客讓進他書房裡,順手關了房門。

  甄有為一看這裡排場,就知道是大方之家。坐下來,開口便笑問道:「所托的事,大概是沒有問題了?」西門德皺了眉道:「錢雖湊成,可是回到捨下來和內人一商量,她很反對這件事。萬一公司方面查起帳來,兄弟要擔著很大的責任。」

  甄有為道:「博士莫非不放心,我的貨已經抬在路上,說話就到,我必須把貨交給了博士,我才把錢拿走。」

  西門德在抽屜中取出一支雪茄敬客,然後笑道:「並非是不放心,我和公司裡經手銀錢,向來分文不苟。公司方面所以信任我,除了我和藺二爺有私人關係之外,就是我這點慎重。不然,他們有錢不會自己向銀行或錢莊上送?」

  甄有為道:「這事就算公司裡知道了,博士說為朋友幫了三五天忙,也不要緊。好在我有五箱煙在這裡作抵帳,並不落空。」

  西門德昂著頭,噴了一口煙,笑道:「這幾天,紙煙狂漲,每天漲一千幾,甄老闆把貨壓五天,拋出去,怕不是整萬的財喜。」說著,又噴了口煙,笑嘻嘻的不說下文。甄有為將手一拍大腿道:「好!果然五天之後,我賺一萬,以三分之一奉酬,好不好?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言而有信!」

  甄有為道:「我有紙煙在這裡作抵押,博士還有什麼不相信的?」

  正說著,已有人在樓下高喊箱子抬來了。甄有為答應著出去,督率了力夫,將五箱紙煙都搬在西門德書房外走廊上擱下。力夫去了,甄有為拍了木箱子,笑道:「原封未動,可不會假?」

  西門德口銜了雪茄在廊子上踱著步子,然後站住了。將雪茄在欄杆沿上敲著灰,表示躊躇一番,因皺了眉道:「甄老闆既是把東西搬來了,力價是很貴的,我又不便讓你搬回去。我自然要寫一張收條,不過款子上了萬數……」

  他沒把話說完,只管將雪茄敲灰。甄有為道:「那當然我也要寫一張字據給博士。」

  西門德將肩膀聳了一聳,笑道:「不寫就不寫,要寫的話,就得把所約的話都寫清楚了。」說著,把客人引進書房,把筆硯攤開在桌上,即刻開了一張押據給甄有為,上面寫明收到紙煙五箱,比付押款四萬元,以五天為限,到期須加付利金二千元,逾期滿押,錢貨兩不退還。寫完了,西門德將押據交給甄有為過目。因笑道:「甄老闆我對你特別客氣,日子寬填一日,從明天算起。」

  甄有為接了押據一看,紅著臉道:「怎麼寫明瞭二千元利息呢……」

  西門德搖搖手道:「甄老闆,你不用談這個,你能借到比期,還會抬了紙煙來找我嗎?我知道,你拿了這錢去,還是收貨,也許要貨款的人,就在你府上等著錢呢。你囤了貨在家裡,五天工夫,決不會止賺二千元吧?你不要這筆款子,你損失的恐怕還不止對倍。」說完,微微冷笑一聲,把那半截熄滅了的雪茄,塞到嘴角裡銜著,並不再說什麼,腿架在沙發上坐著。

  甄有為對於他這番做作,倒不好用言語去反駁,只是兩手展開那張押據反復細看。約莫有兩三分鐘之久,才微笑道:「既是那麼著,那就照著兄弟的話,按照這五箱紙煙五日後所得利潤,分三分之一算利錢好了。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笑話是笑話,真事是真事,五天之後,甄老闆掙了一萬,能真分我們三千三嗎?要那麼辦,也許我們要失掉交情。」

  甄有為點頭笑道:「博士也慮的是,照這樣辦,若是五天以後,煙價跌下去了,你不但一個利錢得不著,也許跟著蝕本呢!」

  西門德笑了一笑,轉身就進到裡面屋子裡去了。

  甄有為把敬他的那支雪茄取來點上,吸了幾口煙,卻見西門德提著皮包出來了,沒有再說條件,也沒有說錢到底是借與不借的話,將皮包打開,把那一百元一張或五十元一張的鈔票,一疊一疊的取出,陸續放在書桌上。五十元的放在一邊,一百元的放在一邊,然後向甄有為道:「現在快三點鐘了,甄老闆,在你府上等款的人,他不會發急嗎?」甄有為聽了,咬著牙齒對鈔票看了一看,心裡暗罵道:你一個當博士的人,玩起手段來,比我們商人還要厲害十倍。你又發了幾天財?這樣子拿人開心呢!」

  但是他心裡雖這樣恨著,心事卻被西門德猜個正對,家裡可不是有人在候著款子嗎?便慘笑道:「我已經把紙煙抬來了,那有什麼法子?借博士寶座一用。」

  西門德笑著,讓他在書桌上寫過了借字,錢據兩交。甄有為向他借了一幅白布,將鈔票包了回去。

  過了五天,甄有為果然照著契約,將鈔票帶來,除本之外淨加兩千元利息。不過他這四萬二千元的鈔票,不像西門德所給的是五十元或一百元的,乃是十元或五元的,其中還有一元的二千元,他是布包袱拿去,如今卻是皮箱子提了來。他被西門德引進書房裡,將箱子放在書桌上,打開了箱子蓋,露出一箱鈔票,笑道:「博士,這裡除了四萬元本金之外,另有息金二千元,我是在大小紙煙店裡收來的現款,大小全有,未免雜一點,請你原諒。我雖點數過一回的,不敢保險這裡面不短少一張,請你當面過數。」

  西門德一看那箱子裡,大小花紙大一疊,小一卷,單點整數,恐怕不有三四百疊,便皺起眉來道:「你為什麼不開張支票給我?」

  甄有為在身上掏出了一盒紙煙,從從容容取一支銜在嘴角,然後取了桌上的火柴,擦著火,點煙吸了,向西門德笑道:「博士明鑒:我若是能開支票,何至於出兩千元利息,借這四萬元現款用呢?」

  西門德隨手拿了一疊五元的起來一看,十張票子之間,有極新面極小的,也有極舊而極大的。他是個心理學家,看看甄有為的態度,如何不知道他這番作用,也許他就利用了怕點數目的麻煩,在幾疊鈔票中夾一疊短著數目的,因道:「這不是個麻煩嗎?」甄有為拱拱手道:「對不起,對不起,但作生意的人,信用是要保持的,絕不會短少一張。要不然,我幫著博士點點數目。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笑話,笑話!」

  他這樣說著,也並沒有說鈔票當數不當數。這可把隔壁屋子裡的西門太太聽著發急了,她便搶了出來向甄有為點個頭道:「對不起!甄老闆,我要插一句話了。照說,我們沒有什麼信不過的。可是這也不是我們的款子,我們負著一項責任呢!人無橫財不富,馬無夜草不肥,可是我們也看是什麼橫財呢!」

  甄有為紅著臉,向西門德道:「這是西門太太吧?這話兄弟可要分辯一句。作生意買賣,究竟不能算是橫財。我們不肯渾進來,也不肯渾出去。我借了博士的現款,還博士的現款,似乎我沒有什麼錯處。西門太太這話我受不了。」

  西門德對了這一箱子鈔票,正是哭笑不得,甄有為再把言語一僵,這就僵出亂子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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