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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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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門德向來沒見區老太爺用惡言語傷人,這也就知道他是氣極了,便哈哈大笑,連說「妙論妙論」。在一陣狂笑之後,茶房又來上菜,這話也就扯了開去。老先生卻站起來向大家一拱手道:「對不起,兄弟要先走一步,有點兒俗事要急於解決。」說畢,也不待他人挽留,徑直向外走。慕容仁倒沒有把他譏諷的言語放在心上,連連拱手道:「那簡直虛約了,再用兩個菜好嗎?」 老先生口裡說著「多謝」,人只管向外走。西門德博士也覺得慕容仁過於失態,自己反過意不去,隨在後面直送到館子門口,拉著區老先生的手道:「他們是國難商人,言語無狀,也不必去計較他。」 老先生笑道:「我實在有點彆扭,也許是喝了點酒的關係,竟是容忍不下去。離開他們也就完了,不必談了。」說著,拱拱手自回小客店去。 區莊正先生無精打彩的走回小旅館,卻見女兒亞男,正在茶館屋簷下兩頭張望著,將兩道眉峰皺起,似乎有很重的心事。她一回頭看到了父親,跑上前執著他的手道:「爸爸,你哪裡去了?可把全家的人急死了!」 老先生道:「為什麼?有什麼要緊事嗎?」 亞男望著父親又笑了,因道:「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,只是你也沒有說到哪裡去,出去了這麼大半天!」 老先生瞭解家中的意思,走上樓,在小屋子外面就叫道:「太太,我回來了,沒什麼。」 區老太太真個迎到屋子門口來,苦笑道:「老太爺,你怎麼出去這麼大半天呢?」 老先生進屋來,坐在床鋪上,笑道:「這麼大人,還會丟了嗎?」 老太太已斟了杯熱茶送到床鋪面前的小桌上,笑道:「在外面跑了這麼大半天,又渴又饑,喝杯熱茶吧。」 老先生笑道:「你正說得相反,我在外面這半天,是又醉又飽。你們以為窮極無聊,我跳了江了。我念了一肚子的書,也不致出此下策。」 老太太笑道:「我們也不會想到那裡去呀!」 老太爺喝了口茶,笑道:「到現在,我才知道『君子安貧,達人知命』,並不是什麼消極的話,富貴場中,實在讓我們忍耐不下去。」 因把今天所遭遇的事,略略說了一遍。老太太道:「在這地方,可以攀出一位世交來,那也不壞。」 老先生道:「世交?這些人在花天酒地,一時高興,說兩句風涼話,你以為他是當真思念故交?他要真有念舊的心事,就該打聽我的住址,前來拜訪。那藺慕如今天表示好感,無非要表示他哥哥是個翰林門生,而他自己也就很有學問了,這也是附庸風雅的一流作風。」 老太太道:「這家庭課,你當然是不接受了。」 區莊正摸摸嘴上的短胡樁子,微笑道:老太婆,你覺得怎麼樣?老太太道:「你若為了衣食勉強去接受的話,恐怕你那老胃病要復發了。」 老先生輕輕拍了桌子笑道:「同心之言,其臭如蘭。」 亞男原是站在門口聽父母說話的,因為這屋子裡再加兩個人,那就擠起來了。等二老將話說完,她便插嘴道:「爸爸,不要急吧,我有點辦法。」 老太爺望了她道:「你有辦法?」 亞男道:「是的,我有點辦法,我有個女同學在鄉下疏建區裡,蓋有幾幢房子,願分一幢給我們住。因為他們家全家到雲南去了。這房子不賣,也不租給人,她在讀書,又沒工夫管房子。今天她到這裡來看了我一趟,非常之同情我們,說無條件請我們去住。」 老太爺道:「現在還有這樣的好事?」 老太太道:「真的,今天來了,開大門的鑰匙都交給我了,除了五六間房子不算,家具都現成,可是我不敢答應。」 老先生道:「一個姑娘家,怎麼能作主?」 亞男道:「她能作主,她向來就代理家事,要不,她家走了為什麼把房子交給她呢?母親是愁著這筆搬家費,下鄉有好幾十里呢!」 老太太道:「再說亞雄不能下鄉。」 老先生道:「好的,等亞雄辦公回來,大家從長商議。這個機會也不能放棄了,不然,永遠住在『雞鳴早看天』的小客店裡嗎?」 亞男道:「爸爸既是對原則同意了,其餘的事好辦。」 區老先生笑道:「孩子話,其餘的無非是錢,錢的事還容易辦嗎?孩子話!」 亞男低頭想了一想,也就笑了。他們商量了一陣子,也沒有得到結果。晚上亞雄回小客店裡來,也同意了。 到了次日,是個霧雨天,在重慶,這種日子,最苦悶而又淒慘。天像烏罩子似的,罩到屋頂上,地面是滿街稀泥,汽車在馬路上滾得泥漿紛飛。雨是有一陣子沒一陣子的下著,街上走路的人,全打著雨傘,雨傘像耍的龍燈,沿了人家屋簷走。區老先生有個家的時候,下雨天,看看書,或者打打棋譜,總也可以消磨過去。在這小客店裡一點沒有辦法,起床之後,洗完了臉,立刻坐到樓下茶館裡去。他桌面上擺著一蓋碗沱茶,一份報紙,一支旱煙袋,他環抱著兩隻手,伏在桌子上,只看那屋簷外的稀疏雨絲。早上作小生意的人,已經把早茶喝過去了,吃午茶的人,還沒有來,所以早上十點鐘左邊,茶館是最冷靜的時候。這店堂裡除區莊正坐著看雨,只有那個唯一的么師,坐在靠裡的一副座頭上打瞌睡。 約莫寂寞了半小時,有個穿青粗呢制服的人,脫下身上半舊的綠色雨衣,搭在手臂上,站在屋簷下東張西望,最後點了兩下頭,似乎表示他已經找對了這地方了,於是走進來就在最前的一副座頭上坐下。那么師始終在打瞌睡,沒有理會到有客光顧。那人連叫了兩聲泡茶來,他才猛可的抬起頭,將手揉著眼睛。區老先生道:「這位先生連叫了你幾聲了,泡茶吧!」 那人見老先生很客氣的稱呼,笑著點了點頭。么師泡著茶送了過去,他也是寂寞孤獨的坐著。這時亞男由樓上送了一本書來,因道:「爸爸,你也悶的慌吧?有一本英文雜誌,是香港新運來的,倒還新鮮,你解解悶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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