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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壯士不還高歌傾別酒 故人何在熱血灑邊關(2)


  說畢,轉身就向外走。他哥嫂看了他這一番情形,心裏很難過。各牽了一個孩子,跟著送到大門口來。沈國英頭也不回,坐上汽車,一直就到陶伯和家來。

  沈國英在家裏耽擱了三四個鐘頭,到時,樊家樹、何麗娜、李永勝也都在這裏了,請著他在客廳裏相見。秀姑攜著樊老太太的手,走了出來。

  家樹首先站起來道:「今天沈先生毀家紓難去當義勇軍,還有這位李先生和我的義姐,又重新出關殺敵,這都是人生極痛快的一件事,我怎能不餞行!可是想到此一去能否重見,實在沒有把握,又使人擔心。況且我和義姐,有生死骨肉的情分,僅僅拜盟一天,又要分離,實在難過。再說在三小時以前,我們大家又遇到一件淒慘的事情,大家的眼淚未幹。生離死別,全在這半天了,我又怎麼能吃,怎麼能喝!可是,到底三位以身許國的行為,確實難得,我又怎能不忍住眼淚,以壯行色!劉福,把東西拿來。請你們老爺太太來。」

  說話時,陶伯和夫婦來了,和大家寒暄兩句。劉福捧一個大圓託盤放在桌上,裏面是一大塊燒肉,上面插了一把尖刀,一把大酒壺,八隻大杯子。家樹提了酒壺斟上八大杯血也似的紅玫瑰酒。伯和道:「不分老少,我們圍了桌子,各幹一杯,算是喝了仇人的血。」

  於是大家端起一杯,一飲而盡。只有樊老太太端著杯子有些顫抖。

  沈國英放下酒杯,雙目一瞪,高聲喝道:「陶先生這話說得好,我來吃仇人一塊肉。」

  於是拔出刀來,在肉上一劃,割下一塊肉來,便向嘴裏一塞。何麗娜指著旁邊的鋼琴道:「我來奏一闋《從軍樂》吧。」

  沈國英道:「不,哀兵必勝!不要樂,要哀。何小姐能彈《易水吟》的妻子嗎?」

  何麗娜道:「會的。」

  秀姑道:「好極了,我們都會唱!」

  於是何麗娜按著琴,大家高聲唱著: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。……」

  只有樊老太太不唱,兩眼望了秀姑,垂出淚珠來。秀姑將手一揮道:「不唱了,我們上車站吧。」

  大家停了唱,秀姑與伯和夫婦先告別,然後握了老太太的手道:「媽!我去了。」

  老太太顫抖了聲音道:「好!好孩子,但願你馬到成功。」

  沈國英、李永勝也和老太太行了軍禮。大家一點聲音沒有,一步跟著一步,共同走出大門來了。門口共有三輛汽車,分別坐著馳往東車站。

  到了車站,沈國英跳下車來,汽車夫看到,也跟著下車,向沈國英請了個安道:「統制,我不能送你到站裏去了。」

  沈國英在身上掏出一搭鈔票,又一張名片,向汽車夫道:「小徐!你跟我多年,現在分別了。這五十塊錢給你作川資回家去。這輛汽車,我已經捐給第三軍部作軍用品車,你拿我的片子,開到軍部裏去。」

  小徐道:「是!我立刻開去。錢,我不要。統制都去殺敵人,難道我就不能出一點小力。既是這輛車捐作軍用品車,當然車子還要人開的,我願開了這車子到前線去。」

  沈國英出其不意的握了他的手道:「好弟兄!給我掙面子,就是那麼辦。」

  汽車夫只接過名片,和沈國英行禮而去。伯和夫婦、家樹、麗娜,送著沈、關、李三人進站,秀姑回身低聲道:「此地耳目眾多,不必送了。」

  四人聽說,怕誤他們的大事,只好站在月臺鐵欄外,望著三位壯士的後影,遙遙登車而去。

  何麗娜知道家樹心裏萬分難過,送了他回家去。到家以後,家樹在書房裏沙發椅上躺著,一語不發。何麗娜道:「我知道你心裏難受,但是事已至此,傷心也是沒用。」

  家樹道:「早知如此,不回國來也好!」

  何麗娜道:「不!我們不是回來同赴國難嗎?我們依然可以幹我們的。我有了一點主意,現在不能發表,明天告訴你。」

  家樹道:「是的,現在只有你能安慰我,你能瞭解我了。」

  何麗娜陪伴著家樹坐到晚上十二點,方才回家去。何廉正和夫人在燈下閒談,看到姑娘回來了,便道:「時局不靖,還好象太平日子一樣到半夜才回來呢。」

  何麗娜道:「時局不靖,在北平什麼要緊,人家還上前線哩。爸爸!我問你一句話,你的財產還有多少?」

  何廉注視了她的臉色道:「你問這話什麼意思?這幾年我虧蝕了不少,不過一百一二十萬了。」

  何麗娜笑道:「你二老這一輩子,怎樣用得了呢?」

  何太太道:「你這不叫傻話,難道有多少錢要花光了才死嗎?我又沒有第二個兒女,都是給你留著呀。」

  何麗娜道:「能給我留多少呢?」

  何廉道:「你今天瘋了吧,問這些孩子話幹什麼?」

  何麗娜道:「我自然有意思的。你二老能給我留五十萬嗎?」

  何廉用一個食指摸了上唇鬍子,點點頭道:「我明白了,你在未結婚以前,想把家產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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