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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辛苦四年經終成泡影 因緣千里合同拜高堂(2)


  沈國英道:「這是當然的。今天來不及了,明天我就辦。我還要顧全我自己的人格啦,決計不能用話來騙你的。」

  秀姑道:「既是這樣說,我就十分放心了。鳳喜醒過來了,我還沒有和她說一句話,趁著今晚沒事,我要去看看她。」

  沈國英沉吟著道:「其實不去看她,倒也罷了。但是關女士和她的感情很好的,我又怎能說教你不去呢!」

  秀姑聽他的話,很有些語無倫次,便反問他一句道:「沈先生,你看鳳喜這個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呢?」

  沈國英道:「這話也難說。」說畢,淡笑了一笑。

  秀姑看他這樣子,知道他很有些不高興,便道:「這個人是個絕頂的聰明人,只可惜她的家庭不好,我始終是可憐她,我再去和她談一談吧。」

  沈國英靜了一靜,似乎就得了一個什麼感想,點點頭道:「那也好,關女士是熱心的人,你去說一說,或者她更明白了。」

  秀姑閃電也似的眼光,在他周身看了一看,並不多說,轉身走了。

  沈國英送了客回來,在院子裏來回的徘徊著,口裏自言自語的道:「我自然是發呆:先玩弄一個瘋子,後來又對瘋子鍾情,太無意義了。無意義是無意義,難道費了四五年的氣力,就這樣白白的丟開不成?關秀姑和她的交情不錯,或者她去了,鳳喜再會說出幾句知心的話來,也未可知。我就去!」

  他有了這樣一個感想,立刻坐了汽車,又跑到劉將軍家來。他因為上次來,在窗戶外邊,已聽到了鳳喜的真心話,所以這次進來他依然悄悄的上樓,要聽鳳喜在說些什麼。當他走到窗戶外時,果然聽到鳳喜談論到了自己。她說:「姓沈的這樣替我治病,我是二十四分感激他的。不過樊大爺回來了,我又嫁一個人了,他若問起我來,我怎好意思呢?」

  秀姑問道:「那末,你不愛這個姓沈的嗎?」

  鳳喜道:「我到現在,還覺得是在夢裏看見這樣一個人。請問,我對夢裏的人,說得上什麼去呢?至於他待我那番好處,我也對我媽說過了,我來生變畜生報答他。」

  秀姑道:「你這話是決定了的意思嗎?」

  鳳喜道:「是決定了的意思。大姐,我知道你是佛爺一樣的人,我怎敢冤你。」

  說到這裏,屋內沉默了許久,又聽得秀姑道:「這真教我為難。我把真話告訴你吧,恐怕將來都會弄得不好;我不把真話告訴你,讓我隱瞞在心裏,我又不是那種人。對你說了吧,樊大爺這就快回來了。」

  鳳喜加重了語氣,突然的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呢?」

  秀姑道:「他到外國去以後,我們一直沒有書信來往。去年冬天,我爺兒倆當上義勇軍了,我們就到處求人幫忙。我們知道樊大爺在德國留學的,就寫了一封信到柏林中國公使館去,請他們轉交,也是試試看的。不料這位公使和樊大爺沾親,馬上就得了回信。他聽說我爺兒倆當了義勇軍,歡喜的了不得。他說,他在德國學的化學工程,本來要明年畢業,現在他要提早回國,把他學的本事拿出來,幫助國家。他在信上說,他能做人造霧,他能做煙幕彈,還能造毒瓦斯,還有許多我都不懂……」

  鳳喜道:「我不管他學什麼、會什麼,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?」

  秀姑道:「快了,也許就是這幾天。」

  鳳喜道:「我明白了,大姐到北京來,也是來會樊大爺的吧?」

  屋子裏聲音又頓了一頓,卻聽到秀姑連連答道:「不是的,不過我在北平,順便等他一兩天就是了。」

  鳳喜道:「還有那個何小姐呢,不和他一處嗎?」

  秀姑道:「這個我倒不知道。我現在除了和義勇軍有關係的事,我是不談。何小姐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?所以我沒有去打聽她。」

  鳳喜忽然高聲道:「好了好了,樊大爺來了就好了!」

  沈國英聽了這些話,心想:不必再進房去看了,鳳喜還是樊家樹的。這個女子,究竟不錯!我一定把她奪了過來,也未必能得她的歡心。唉!還是那句話,各有因緣莫羨人。沈國英垂頭喪氣的回家去。到了次日一早,他就開好了支票,上天津買子彈去了。

  天下事竟有那樣巧的——當沈國英去天津的時候,正是樊家樹和何麗娜由上海坐通車回北平的時候。伯和現在在南京供職。陶太太和家樹的母親,因南京沒有相當的房子,卻未曾去。何廉不做官了,只做銀行買賣,也還住在北平。伯和因為有點外交上的事,要和公使團接洽,索性陪了家樹北上。頭兩天,陶、何兩家,便接了電報,所以這日車站迎接的人是非常之熱鬧。車子停了,首先一個跳下車來的是伯和,陶太太見著,只笑著點了個頭。其次是何麗娜,陶太太搶上前和她拉手,笑道:「我叫密斯何呢,叫密斯脫樊呢?」

  何麗娜格格的笑著。樊家樹由後面跟了出來,口裏連連答道:「密斯何,密斯何。」

  何麗娜向周圍看了一看,問道:「關女士沒有來北平嗎?」

  陶太太低聲道:「她是敵人偵探所注意的,在家裏等著你們呢!」

  何麗娜道:「我到了北平,當然要先回去看一看父親。請你告訴關女士,遲一兩個鐘頭,我一準來。」

  陶太太笑道:「可是樊老太太也在我們那邊呢,你不應當先去看看她嗎?」

  何麗娜笑道:「我算算你家小貝貝,應該小學畢業了,陶太太還是這樣淘氣!」

  大家笑著,一齊擁出車站,便分著兩班走。家樹同了伯和一同回家。

  家樹一到裏院,就看到自己母親和關秀姑同站在屋簷下面,便搶上前,叫了一聲:「媽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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